第二十一章 草廬,廬上有青煙(1 / 3)

書院就叫作“書院”,沒有前綴、不加修飾,簡單、質樸,而且理所當然。

書院裏有座草廬,就被稱為“草廬”,廬左數十紅蓮葉,廬右滿樹小白花,廬前一座夫子像。

白露,開院首日,新員入學,老生複課,空寂了月餘的草廬又開始人聲鼎沸。畢竟,入草廬者,不差貧貴,不分王侯,不管長幼,不歧男女,皆可坦然相對,暢所欲言。

家事、國事、天下事,無事不可論。

聖賢,仙佛,人間帝,無人不可談。

因此,常有初出牛犢對上狷狂學子,語出驚四座,筆落泣鬼神!當然,那些出格的言論也隻能在草廬內回蕩,不可傳出書院一絲一毫,這或許是端坐在央土宮龍椅上的大煜皇帝,最大的寬容和最後的底線吧!

此時晨鍾才敲響兩三下,草廬裏便又開始了本學季的第一次清談,傳到廬外的驚歎和喝彩,將不少新晉學子都吸引了進去。

飲進一碗涼透的青茶,孫平山抖起滿是補丁的袍袖,繼續揮筆作文,旁邊的一位華服少年則邊看邊讀,聲音清越。

“人當養氣蓄勢。天日不昭、地勢不坤、人情不達,便需大隱於朝、中隱於市、小隱於野。但三才皆具,非身兼大氣運者不可得。本有入世之心,偏做出世之人,其中身心背馳,多有畫虎類犬之嫌。青芒少年,更是羈旅踏塵且行且歌之輩。著一長一短謝公屐,登七十二峰朝大頂,品三葉清水大紅袍,說來仙雲出岫,實則枯燥無味。本是塵世俗物一枚,便少行附庸風雅之舉。但是入世僅為行世端始,斛筲量升鬥,規矩定方圓,諸般軌則圍護如高牆,又黏縛似蛛網。繁複密匝的宦海波瀾,既可束人手腳,又能混淆黑白,還令千人一麵,亦或一人千麵。”

孫平山抬手小心地蘸了蘸墨,又在硯台邊沿撣了撣筆鋒,唯恐墨汁低落汙了宣紙。他還沒有用過這麼香的墨,這麼好的筆和這麼白的紙呢!

他是從緬州十萬大山裏走出來的窮少年,父母雙親都是種山田的貧苦老農,按理說,孫平山的雙手注定是要被緬州的黃土地,磨礪成粗糙斑駁的老樹皮的,但自從這小子被村裏私塾裏的讀書聲吸引過去後,就總是偷偷的往那座矮坯房的窗根下鑽。

私塾裏的教書匠是個不修邊幅的落魄老書生,二十幾年前拖著一條殘掉的腿,來到了這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莊,辦起了寒酸至極的小私塾。

山裏人質樸,覺著這外鄉人著實可憐,於是就把家裏那些光屁股撒尿的瓜娃子,送到這個所謂的私塾裏來,一來讓人管著這幫泥崽子,二來也是找個借口周濟一下殘廢書生。山裏人雖然沒錢,但一家一戶勻出一瓢糙米還是可以的。於是,小私塾便辦了起來。

可讓村裏人驚訝的是,短短一月過去,自家那些隻會吹鼻涕泡的愣娃子,居然一個個都變了模樣,起碼小臉都洗得白淨,頭發裏也沒有稻草了。而且遇到村正村老,還會有模有樣的行個禮。從這時起,村裏人開始覺得那個坡腳書生是個有本事的人。

冬去春來,寒來暑往,坡腳書生霜白了頭發。一日,他在私塾的窗外發現了個鬼鬼祟祟的小娃娃。小娃娃人雖小,衣雖破,但卻幹幹淨淨,臉上兩道平眉像遠山。當時正拿著根木棍,在地上勾勾畫畫,仔細一瞧,不正是自己在屋裏講授的禮法!

於是便問道,“你想讀書嗎?”

小娃娃點點頭,張開嘴吐出一個字音模糊的“想”字!

老書生一驚,剛才小娃娃張嘴的時候,他發現其嘴裏居然隻有半截舌。

小娃娃看到對麵老書生臉上的驚容,趕緊捂住嘴巴,用祈求的目光抬頭望著,一會兒又小臉暗淡。他口中隻有半截舌頭,還讀哪門子書啊!正當小娃娃擦著眼淚,想轉身離去時,老書生說話了,“別人讀書,是用嘴讀,你可要用心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