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殛驀地止住了他發牢騷似的長篇大論,而我也隨之止住了與他同步的長篇腹誹。
室內一片寂靜,周遭的溫度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下降著。
我偷偷打量對麵殛的神態。隻見他目不斜視一動不動,倏忽退化為一尊塑像,還是那種線條極其僵硬的劣質塑像。
看他這副破天荒的慫樣兒,我已經能猜到適才出聲的是誰了……
“喂。”
好像精煉金屬的一次短暫輕撞,沒有任何餘音,幹淨而又沉厚。
我忍不住側過臉去。
銀灰沉斂的氣質,殷紅半綻的風華。站在離我們五步開外的,正是對我而言隻活在傳說中的留夷帝君。
“哐當!”
殛像是受了不小的刺激,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
“留、留夷,”他機械地道,連舌頭都在這會兒變得不利索起來,“你、你來了啊……坐!”
殛顯然是被留夷帝君的突然造訪嚇得不輕,智商怒降好幾級,眼下說話那是前言不搭後語淩亂得很;而我則是被殛這傻了吧唧的呆樣嚇得不輕,連要起身對大神行禮這茬都忘了,隻是愣愣地杵在凳子上。
而留夷帝君對我們不成熟的表現處之不驚,整個一副紛繁不理油鹽不進的寡淡形容。對於殛的“禮遇”,他隻淡淡地回了句:
“沒有凳子了。”
……
殛聞言,緩慢地朝四下裏望了望。
誠然,因我們現身在無弦暫住的這間雅苑廂房裏,整個空間本就不怎麼寬敞,桌椅也就備了一副,還正是我與殛用著的這副。
殛大窘,臉色變了又變……我不禁有點同情起他了。
留夷帝君不計前嫌,權當沒聽過殛說的這句傻話,再開口時徑直道:“殛,別輕易小看別人。我是因了那位叫映寒的姑娘才來這裏的。”
緩了這麼久,臉也丟得差不多了,殛這才慢慢恢複鎮定。聽了留夷的話他轉而顯得十分泰然:“你如何來的與我何幹?說說你的來意。”
咳,事到如今你再裝已經來不及了……
“無他,一句話罷了,一直忘了對你說的。”
“說。”
“殛,夠了。”他說著,聲音讓人覺得仿佛有重重疊疊的絲綢拂過耳畔。
此時,西斜的日光恰好自敞開的窗外投射進來,一片沉靜的炫目中隻見留夷帝君唇角微揚,清華自生。
“離開這裏去和那桀成親吧,你本沒有這許多束縛。祝你們幸福。”
殛的表情凝滯了好一會兒,眼裏閃爍著不知名的光。慢慢地,日光同樣也爬上了他的臉,光影明滅間似有一抹釋然的笑顏悄然綻放……
以數萬載孤獨生命為代價而做出的那個約定,縱有天之驕女一顆火熱的真心也無法動搖的那份固執的尊嚴——
這下終於,可以全都放下了吧。
ˇˇˇ
第二日天剛亮我們就下了山。
這次本來很棘手的任務,因為留夷帝君的突然造訪而化險為夷,落幕得分外圓滿,殛和那桀這對苦命鴛鴦也終是得以修成正果。
說到底,究竟有什麼讓人那麼難以放下呢?——不過是心魔罷了。
解鈴還需係鈴人,我們這些不相幹的即使遠隔千裏來這裏一趟也遠不抵映寒千辛萬苦從山腳茅舍找來留夷帝君頂用。
總之無論如何,任務是有驚無險地完成了,可以輕輕鬆鬆地回去交差了。且令人欣慰的是,此番歸途還有映寒與我們同行,隻因她恰好在我們即將離開的時候從殛那裏借到了雲開鏡。
按說以殛厚黑的性子,即便映寒為他折騰得滿頭灰他也會以各種狡猾的說法來達到自己就算不出借雲開鏡也不會顯得卑鄙無恥的效果。然映寒是這樣一種姑娘,隻要是她想做的無論多少麻煩擋路她都會不顧一切地去做。如果你看到她回來,那麼就隻有一種可能——她成功了。
麵對這樣的映寒,殛就是再怎麼老奸巨猾也沒用,最後還是老實地將雲開鏡借給了她,同時也是為了避免她不再像鬼似的一聲不吭地跟著自己進進出出——
鬧心!
早在山上的時候我就好奇映寒拚死拚活要借到雲開鏡的理由,這會兒逮到機會便隨口問了問。但她不肯回答,隻是若有所思地將鏡子揣著懷裏,眸中有一種奇異的神采,即使在沒有陽光的天空下也照樣顯得熠熠生輝——
總覺得,這樣的神采我曾在什麼時候見過……
“我眼下還有些急事,先行一步。”三人同行了一會兒,映寒突然停下來鄭重其事地對我說。
“嗯?”我腳步一頓,而後了然:“從這到昆侖山尚有一道屏障,你過得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