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我輕輕喚道。
“嗯?”
感受到他落在我臉上的目光,我忽而有些緊張起來。待深吸一口氣之後,我終於鼓足勇氣將視線從自己揪著衣角的手上抬起——
“你能告訴我,”我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你不肯回青丘的……真正原因麼?”
如今我們是在樹上,若他又想故技重施回避這個問題,可就沒那麼容易逃掉了。然而仿佛一早料到我會這麼問,他聞言並未顯出任何的動搖或是驚慌,隻淡淡地別過臉,語氣波瀾不驚:
“我以為那老狐狸會告訴你。”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遠處:“玄漓說,因為你是黑狐。”
“嗯,”他從容地點了點頭,“這不就是你要的答案?”
心念一動,我默了半晌後方道:“若是沒有那三個孩子的事,我確實會這麼以為,”言及此瞿墨轉頭看向我,我接著說:“那個小男孩的母親在聽到兒子叫你英雄時,她說——”我頓住了。
“說。”他催促道。
“她說,”我垂下眼簾,“你是惡魔……六親不認,喪盡天良的惡魔。”
其間偷偷瞟了瞿墨一眼,但見他不知何時閉上了雙眼,表情冷冷的。
雖然這家夥麵上沒表現出什麼來,但莫名地,我自始至終都有種被狠狠壓抑著的感覺。不過正是因為早知道這番對話會進行得比較艱難,我此番是下足了決心才問出口的,怎能為這點不順就半途而廢?
我繼而清了清嗓子,續道:“所以我想,事情沒那麼簡單——”
“我殺了我的同族。”
未料我話音未落瞿墨當即開口說了這麼一句,且還說得雲淡風輕。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他。
“那個時候,我才隻有幾百歲。”他繼續平淡地講述著。
幾百歲,隻相當於人界十七八歲的少年……
怎麼會這樣?
“由於黑狐的好武天性和稟賦,隻我一個就毫不費勁地殺盡了青丘將近一半沒有任何防備的同族,嗬……”
我怔忡地聽著這些匪夷所思的話。說到這裏,從一開始就像是在普通地和我討論天氣的瞿墨忽而發出一陣沉悶短促的笑聲。
他朝我笑了,笑容在慘淡的月光下顯出幾分涼薄。他繼而抬起手,輕輕擱在了我頭上:
“徒弟,你相信我說的嗎?”
他就帶著這樣淺淡的笑,語氣輕緩地問我。
“我……”看著他的眼睛,我一時有些心亂。
那位夫人在談及瞿墨時臉上現出的痛恨和眼裏噴薄而出的怒火一瞬間從我腦海中一閃而過。可緊接著,和碩仰望他時崇拜感激的神情,玄漓在麵對他時無可奈何而又小心翼翼的態度,在聽到孩子們朝他大喊“英雄”時他顯出的動容……
這一切的一切又如潮湧般蓋過了我心中最初的懷疑。
憑借長久以來對他的了解,我終是無法將眼前這個大多數時候黑心爛肝偶爾也會展現出溫柔一麵的瞿墨和那個我並不認識的女子口中形容的殺人惡魔重合起來。
感受著此刻瞿墨搭在我腦袋上手掌的溫度,我收拾好思緒抬起頭直視他,語氣平淡:
“俗話說所信者目也,而目猶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猶不足恃。知人固不易矣。”
在我說話的過程中,瞿墨的眸色每隨我一個字出口便愈沉下去一分,他隨即作勢要將手收回去——
“可在我看來,”我一把壓住他的手,“即便有時候靠不住,如果真連自己的眼睛和心都不能相信了,這世上還什麼足以為信?”
“……”夜空中星星點點的光亮灑進瞿墨眼裏,他用那雙深邃的眸子專注地凝視著我。
“我信你。”我回視他,簡單明了地說出三個字。
半晌,瞿墨緊抿的唇角輕輕舒展開,露出一個我從未見過的,美好純粹的笑容。他極盡溫柔地摸了摸我的腦袋:
“隻可惜,”他歎息著說,“我的同族並不像你。”
至此我不由皺眉:“不隻是那位夫人,他們都不相信你嗎?”意識到這話說得並不恰當,我遂又話鋒一轉:“無論如何,至少玄漓應該是站在你這邊的。”
聞言瞿墨不動聲色地彎了嘴角,而後扯開一些自己的衣襟,從中露出那個梅花形的印記。
他淡然的語氣中暗含冷意:“這個,正是他當初親手烙在我胸口的。”
看著那個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印記,不知它和我們現在正在討論的事有何聯係。
“這是……”
“這便是我無可逃避地要遭受一次又一次天雷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