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晃晃地繞過去,一個站立不穩便被他攬腰扶下來輕輕靠在懷裏,將一邊肩上披著的外氅攏到我身上。他望向麵前一片迎風輕擺的湛藍花海,吐息輕悠:
“不凋花……據說是為了以最美的姿態,等待它的故人。”
因著酒勁腦袋越發脹痛起來,我迷蒙地應了一聲,又往他懷裏蹭進去幾分。
頭頂的聲音悠悠傳來,嫋若輕煙:“不過,它們一定始終沒有等到,因為等到了就會枯萎了。”
我視線朦朧,他的話無端似捉摸不透的魔音滲入耳內,眼前的花海突然就毫無預兆地開始次第枯萎……而待我轉頭去看無弦時,他的臉似乎也在漫天星輝的映襯下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別離開我!”我嚇得一把摟緊了無弦的脖子。
他順勢俯下來吻了吻我的頭發,手指像在品鑒一件珍寶般輕柔地撫上我的眼角,也不多問什麼就篤定道:“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的話語讓我安心不少,繃緊的手臂慢慢鬆懈下來。“你也是不凋花,既等到我了,卻不會枯萎麼……”我還是不無擔憂地追問。
“嗬,”他輕笑,“這隻是個傳說。況且我原本為花,你原本為人,仙壽不長卻短得相當,或可相伴一生。”
或可相伴一生。
——隻這一句,我整顆心似乎一下就被填滿了。以前,我竟從未發覺這是一句多美的承諾。
“好,”我轉而環住他的腰,腦袋找了他胸前最舒服的一塊地方擱著。“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用指尖細細拂去我凝於眉梢的露珠。“其實於這穀中的不凋花而言,‘枯萎’未嚐不是件好事。此處景色雖美卻終日不變,遠不比外麵的世界有趣。”話裏似有雙關。
被酒氣熏擾的大腦此時想不出什麼巧妙的應答,遂毫不繞彎、大著舌頭急急與他道:“你、不想終日呆在天宮沒關係,我以後會時常帶你出去玩……玩什麼的,我以前最在行了……”
“嗯,以前便是你推著我到處走到處看……”頭頂傳來的聲音頓了頓,“說來也可笑,即便是在我為人時也被一雙沒有知覺的腿禁錮著,不能去想去的地方。”
我知他早已厭倦了被當做傀儡的日子,渴望真正的生活,但聽他愈說愈傷感,剛想截住這個話題與他說些高興的,他卻接著開口了:
“幸而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你都在這裏。”
“無弦……”我忍住心神的震動湊近他耳畔,緩緩許下承諾:“以後,我們要一起去很遠很遠的地方,踏盡山川萬裏,訪遍奇絕勝地,看盡繁花似錦,賞遍雲卷雲舒……一起走到時間的盡頭。”
這次,我不會再像為人時那般說話不算話,我一定,一定會信守諾言。
他忽而側過臉來凝視我,那是我至今為止見過,最為深情的一雙眼睛。然後,他緩緩向我靠了過來……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膩死我了!以為喝醉了的人就能隨便無視嗎?”被遺忘了許久的驚鴻此時竟驀地自木案上彈起,把我和無弦驚得雙雙一抖。
“來來來兩個年輕人!趁著這良辰美景我就勉為其難給你們當一回司儀,你倆成親得了!”
“……”
“……”
而後,向來一片安謐的萍蹤穀被驚鴻鬧了個雞飛狗跳。我們真被她強拉著麵對滿穀花海稀裏糊塗地走了一通成親的程序——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這已經不是我們第一次成親了。
雖然局麵混亂異常,但在那以後不可計數的漫長歲月裏,我每每憶及都會不由莞爾,因為自此以後便再沒有比那更快樂、更無憂無慮的夜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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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回想起昨晚與無弦的風花雪月,多少有些難為情……果然,喝酒有助於增厚臉皮。不過,彼時與他定下的約定並非一時興起的胡謅,相信不久的將來便能實現。
因天帝他們都知道無弦的真實身份,這段時間以來盡心扶持他坐穩殿下的寶座隻是逼不得已,畢竟對內對外都要做足樣子不能亂了本來就已有些鬆散的局勢。而如今天帝終於又喜得貴子,有了自己真正的親生骨肉,這下一任天帝的位置肯定就更不可能給無弦了,以後十有八九能落個清閑。然而,若因為他知道得太多,天帝他們為了永絕後患要殺他滅口……
呸、我在想什麼?這裏不是狗血宮廷而是清氣環繞的九重宮闕,要是神仙都幹這些勾當了,那和紅塵中欲念纏身的凡人又有何兩樣?
無弦離開之後我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和驚鴻一道被這次來參戰的魔族右護法給請去了碧滄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