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林妲倒頭就睡,又是一夜無夢。她越發相信自己是屬“蕹菜”了,空心的。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感到渾身酸痛,頭像要裂開一樣,連喉嚨都來湊熱鬧,痛得吞口水都很艱難。她以為自己是感冒了,但摸摸額頭,卻沒發燒。
她不想起床,也沒勁起床,就躺在床上,任由淚水不停地往外冒。一直到哭累了,她又昏睡過去。
睡醒了接著哭。哭累了接著睡。睡是昏昏沉沉的睡,哭是糊裏糊塗的哭。如果有人問她哪來這麼多瞌睡,她肯定答不上來。如果有人問她為什麼哭,她肯定也答不上來。
不知道折騰了多久,她突然清醒了,一點睡意都沒有了,隻覺得肚子很餓。她大腦雖然是一鍋粥,但“餓了就要吃”的本能還是不含糊的。她掙紮著起床,去廚房冰箱找東西吃。
一開冰箱,就看到陶沙給她做好的飯菜,裝在一個個圓形的玻璃盒子裏,蓋著紅色的蓋子,三個一摞三個一摞碼得整整齊齊的,足夠她吃一個星期。
她急忙把視線轉到別處,但冰箱門上的格子裏也是他為她準備的食物:一個個食品袋,裝的是蒸好的包子、饅頭,還有煮好了的餃子,給她當早飯吃的。她的眼淚又出來了,止也止不住。
她坐在冰箱前的地上哭了一陣,才起身拿出一袋饅頭,按照他平時的囑咐,不用微波爐加熱,而是用電飯鍋蒸,因為他說蒸出來的好吃些。用微波爐加熱,時間不好掌握,太短了沒熱透,太長了會熱出一個個死麵疙瘩來,嚼都嚼不動。
她在電飯鍋裏盛了一點水,把一個跟鍋子配套的蒸籠放在上麵,從食品袋裏拿了幾個饅頭出來,放在蒸籠裏,蓋上蓋子,然後拿起電飯鍋的電源線,往牆上的插座裏插。這也是他教她的,說一定要把什麼都放好了,再去插電源,免得燙了自己,或者觸了電。
她拿著電源線,看著牆上的插座,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怎麼樣才能讓自己被電打死呢?應該不難。
記得小時候媽媽經常囑咐:“別用濕手摸電源,不然會被電打死的!”“別把手指伸進插座上那個洞洞裏去,會被電打死的!”
媽媽大概為了讓她記牢點,還專門講過一個鄉下親戚的故事,說那個小孩子不懂事,把小指頭伸進電源插座上的小洞洞裏去摳,結果被電打死了。那時她一直想驗證一下,把指頭伸進電源插座上的小洞洞裏去摳,看看是不是真的能被電打死。但她很怕死,很多次都已經把指頭伸到那個洞洞的邊緣了,但終究沒敢伸進去。再後來,她的指頭就長大長粗了,想伸也伸不進去了。
現在肯定更伸不進去了。但能不能用什麼東西加長手指呢?比如手裏握根鐵絲,再蘸上水?她像得了強迫症一樣,馬上翻箱倒櫃找鐵絲,但找遍了所有的箱箱櫃櫃,也沒找到一根鐵絲。
家裏怎麼會連根鐵絲都沒有?是不是陶沙早就預料到她會幹什麼,所以把家裏的鐵絲都藏起來或者扔掉了。
越找不到,她就越想找到。絞盡腦汁,終於找到一個鐵絲的替代品,是一個發夾,她把上麵的金屬部分蘸上水,握在手裏,去捅牆上插座的那個洞洞。但捅了半天,什麼也沒發生。別說被電打死了,連火花都沒捅出來一個。
不知道是因為發夾的金屬部分不導電,還是因為那根本不是真金屬,或者是因為美國的電壓都是110伏,勁道不夠?
她想起電影裏經常有開煤氣自殺的鏡頭,好像挺簡單挺有效的,就是開著煤氣爐但不點火,讓煤氣嘶嘶地泄漏,等屋子裏充滿煤氣了,就點根火柴,砰的一聲,就搞定了。
不過她不能這樣幹,因為那會炸壞人家的房子的,雖然她自己炸死了,不用操心賠償的事,但人家房東憑什麼要遭那麼大損失呢?
房東肯定買了保險的,該保險公司賠。但人家保險公司憑什麼要遭那麼大的損失呢?人不能做這種損人利己的事。
那就不點火,隻把房間密封了,讓煤氣毒死自己。香港人好像把這稱為“燒炭”。《射雕英雄傳》裏演黃蓉的翁美玲好像就是“燒炭”死的吧?應該不痛苦,也不醜陋,不然怎麼會有明星選擇這種死法呢?
嗯,就“燒炭”吧。她急忙去找duck tape(萬用膠帶,密封膠帶),還真讓她找到一卷,她簡直想不出家裏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平時哪裏用得著啊?看來陶沙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了,不然他買些膠帶放家裏幹什麼?
她的強迫症又上來了,兢兢業業地用膠帶去封門上窗子上那些縫隙。這才封了半個門,電飯鍋就發出水快燒幹的響聲,她急忙扔下膠帶,衝到電飯鍋跟前,拔下電源,揭開鍋蓋,看到六個蒸得白白胖胖的小饅頭,圍成一圈,擠得緊緊的,很可愛,很萌。她心一酸,這就是我在人世間的最後一頓飯了,還是吃幾個吧。
饅頭是陶沙自己發麵自己揉麵自己做自己蒸的,他說他以前不會做饅頭包子,是這次來美國後,見她早餐愛吃饅頭包子,而中國店買回來的饅頭包子又白得可疑,才特意按照網上給的步驟,摸索了好幾次才摸到竅門的。
饅頭發得很好,鬆鬆軟軟,白白淨淨,有淡淡的甜味。她不用蘸醬,也不用榨菜,就那麼一口氣吃掉了六個小饅頭,感覺還沒吃夠,又給電飯鍋盛上水,再拿出六個小包子放進蒸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