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堂裏可否有大學(1 / 3)

第四章 天堂裏可否有大學

引言:1994年夏天,家裏同時收到了兩份大學錄取通知書。全村都炸開了鍋,我們一家人更是高興得手舞足蹈。可是沒興奮多久,母親便犯愁了。近萬元的學費,對於我家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字。母親賣了家裏所有的豬、雞、糧食,又翻山越嶺東家西家去借,直

到報到前幾天,才湊了4000多塊。

天堂裏可否有大學

在我3歲那年,父親患了一場重病,沒捱多久便去世了。那一年,弟弟兩歲,母親從此沒再嫁。 6歲的時候,母親將我和弟弟一起送進了小學。從此,我和他形影不離。初中、高中,始終在一個年級,一個班,我們總是相互鼓勵、共同進步。

1994年夏天,家裏同時收到了兩份大學錄取通知書。全村都炸開了鍋,我們一家人更是高興得手舞足蹈。可是沒興奮多久,母親便犯愁了。近萬元的學費,對於我家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字。母親賣了家裏所有的豬、雞、糧食,又翻山越嶺東家西家去借,直到報到前幾天,才湊了4000多塊。

一天夜裏,母親把我和弟弟叫到一起,還沒開口眼淚就流了出來:“娃兒啊,你們雙雙考上大學我很高興,可是,家裏這個經濟能力,即使娘去賣血,也隻能供你們一個人去念書了..”

我和弟弟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默不作聲。許久,弟弟低聲地說:“姐姐去。”我看了看弟弟,他的臉漲得紅通通的,一副義無反顧的模樣。母親用衣袖擦了擦眼淚,沒有做聲。 我對母親說:“還是讓弟弟去吧,我始終是要嫁出去的。”我知道自己說這話有多麼的言不由衷。上大學是我們農村孩子的唯一出路,我做夢都想跳出“農”門。 弟弟說:“還是你去吧!我在家裏多少算個勞動力,還能夠幫娘下地幹活,好供你讀書。如果我去了,你們兩個在家能夠供我嗎?” 爭論了很久,還是沒有決定。那個夜晚,外麵很靜,靜得可以聽見屋內每個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聲音。 第二天,弟弟很早就起了床,他站在堂屋裏說:“娘,還是讓姐姐去吧,她上了大學,將來才可以嫁個好人家。”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屋裏的每個人聽得流淚。 我和母親起床後,在桌上發現了一堆紙末——是弟弟的錄取通知書,已經被撕得粉碎。他幫全家人做了一個最後的決定。 送我上火車的時候,母親和我都哭了,隻有弟弟笑嗬嗬地說:“姐,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啊!”聽他的話,好像他倒比我大幾歲似的。

1995年,一場罕見的蝗災席卷了故鄉,糧食顆粒無收。弟弟寫信給我,說要到南方去打工。 弟弟跟著別人去了廣州。剛開始,工作不好找,他就去碼頭做苦力,幫人扛麻袋和箱包。後來在一家打火機廠找了份工作,因為是計件工資,按勞取酬,弟弟每天都要工作十幾個小時甚至更長,這是後來和他一同去打工的老鄉回來告訴我們的。弟弟給我寫信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

每個月,弟弟都會準時寄錢到學校,給我做生活費。後來幹脆要我辦了張牡丹卡,他直接把錢存到卡上去。每次從卡裏提錢出來,我都會感覺到一種溫暖,也對當初自己的自私心存愧疚和自責。 弟弟出去後的第一個春節,他沒有回家,提前寫信回來告訴我們,說春節車票不太好買,打工返鄉的人又多,懶得擠,而且春節的時候生意比較忙,收入也會相對高一點。我知道,他哪裏是嫌懶得擠車,他是想多省點錢,多掙些錢,好供我讀書啊!

弟弟後來又去了一家機床廠,說那邊工資高一點。我提醒他:“聽說機床廠很容易出事的,你千萬要小心一些。等我念完大學參加工作了,你就去報考成人高考,然後我掙錢供你

讀書。” 大學終於順利畢業了。我很快就在城裏找了份舒適的工作。弟弟打來長途電話祝賀我,並叮囑我要好好工作。我讓弟弟辭職回家複習功課,準備參加今年的成人高考,弟弟卻說我剛參加工作收入肯定不多,他想再幹半年,多掙一些錢才回去。我要求弟弟立即辭職,但弟弟堅持自己的意見,最後我不得不妥協。 我做夢都沒想到,我的這次妥協卻要了弟弟的命。 弟弟出事時,我正在辦公室整理文件,電話鈴響了,一口廣東腔,隱隱約約聽得出那邊問我:“你是黎兵的姐姐嗎?”我說:“是,你有什麼事嗎?”“你弟弟出事了。請你們馬上過來一趟。”我的腦袋“嗡”的一下就大了。趕忙問出了什麼事?那邊說,由於機床控製失靈,黎兵被齒輪軋去了上身半邊,正在醫院搶救。

我和母親連夜坐火車趕赴廣州。當我們踉踉蹌蹌地闖進醫院時,負責照顧弟弟的工友告訴我們,弟弟已經搶救無效,離開人世了。母親當時就暈倒在地上。

在醫院的停屍房見到了弟弟的遺體。左邊肩膀、胸部連同手臂已經不在了,黑瘦的臉部因為痛苦而嚴重變了形,那種慘狀讓人幾度暈厥。 弟弟生前的同事告訴我們,在醫院搶救之際,弟弟還要我們千萬別通知他的家人,他說不想讓我們擔心。 清理弟弟的遺物時,在抽屜裏發現了兩份人身意外傷亡保險,受益人分別是母親和我。母親拿著保險單呼天搶地:“兵娃啊,娘不要你的錢,娘要這麼多錢幹啥啊!娘要你回來!你回來啊..”

還有一封已經貼好郵票的信,是寫給我的:姐,就快要過春節了,已經3年沒有回家,真的很想念你們。現在,你終於畢業參加工作了,我也可以解甲歸田了.. 弟弟走了很久,我和母親都無法從悲痛中走出來。不知道天堂有沒有成人高考,但是每年,我都會給弟弟燒一些高考資料去,我想讓他在天堂裏上大學。

“狠心”的母親

2004年4月中旬的一天,我下班後,那個從沒對我笑過的工長,第一次對我露出了笑臉,“你其實做得很好,你應該還有更大的發展!”我強迫著自己,微笑著接過了試用期的清算單,與我的第一份工作正式告別了。 當我再一次站到深圳街頭時,情緒低落到了極點。周圍的燈光流光溢彩,身邊的人們行色匆匆。這座成就了無數人夢想的時尚之都,唯獨沒有對我張開笑臉。我第一次嚐到了孤獨無助的滋味。 我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房東像貓一樣悄無生息地溜了進來,對我露出了與工長一樣的笑容。我急忙掏口袋,將房租遞了過去。隨著房門被房東心滿意足地輕輕帶上,我的心一下子涼到了冰點。 我摸摸口袋,隻剩下一張電話卡和一張10元的人民幣。電話卡硬硬的,硌著我的心,生疼生疼。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想起剛從家裏出來時曾信心十足想拚出一片新天地,還曾對母親說過“女兒會成功的,會給您帶來好日子的”。但現在,我卻成了一個失敗者,一切似乎成了空談。我一開始就不以為然和厭惡的流水線工作,給了我打工生涯的第一個教訓,還沒有做滿三個月,就讓我退回了原地。 我衝出門,來到街上,撥通了家裏的電話號碼,我想念母親溫暖的話語,我甚至想,是不是可以和母親商量,我就此回家去,仍做她的乖乖女。 電話接通了,剛聽到母親熟悉的聲音,我就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我一古腦兒地倒出了自己的不滿,人際的冷漠,工作的繁累,希望的渺茫。說著說著我已是淚流滿麵。抽泣中,

我又說道:“媽媽,我真想家,我口袋裏就隻有10元錢了,我回不去了。” 母親耐心地安慰著我,好不容易讓我止住了哭聲。突然,她話鋒一轉,說道:“還不錯嘛,至少沒有流落街頭,我的女兒長大了,我聽你說過,10元錢可以買一張人才市場的門票呀,我相信我的女兒會挺過去的!” 我本來就已滿心淒涼,聽完這句話,又一次讓我的心涼到極點,我沒聽到預料中所有母親都會說的一句話,“做不了就回到媽這兒來”。我幾乎是全身顫抖著掛上了電話。天哪,身為小學老師的母親,在女兒最無助的時候,竟是用了對學生說話一樣的口吻讓女兒徹底死了心。我慈愛的媽媽,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冷漠。 都說距離產生美,而我和母親之間的距離,竟隻有揪心的痛!痛到極點就是不痛,沒了退路我隻好自己擦幹眼淚從頭來。當我重新躺到出租屋的小床上時,心裏隻剩下一個想法:明天,我要活下去! 什麼叫做絕處逢生,我算是有了刻骨銘心的體驗,也感謝10元錢的門票幫了我的大忙。雖說是失敗的一個半月的工作經曆,但對比剛從老家出來的打工妹,優勢還是“有了工作經曆”,我幸運地被一家倉儲公司錄取了。 有了第一次的教訓,我分外地兢兢業業。因為在我心裏始終浮動著一個想法:在關鍵時刻,可是連最親的母親都靠不住的,隻有靠自己。想到這些,我心裏又有了隱隱的痛。都說女兒是母親的心頭肉,為什麼,我的母親,竟是這樣迫不及待地想把女兒推開? 我實在不敢繼續想下去,因為緊張的工作不容許我有絲毫的鬆懈。其實很多事,隻要認真做了,都會有相應的回報。我的努力,沒有白費,我不僅順利地通過了試用期,而且,還因工作出色被小組獎勵了兩次,生活第一次對我張開了笑臉。高興中,我還是打了個電話告訴了母親,畢竟,濃濃的相思,還有割不斷的母愛,不是一句話就能記恨永久的。母親很高興,不住地誇道:“我的女兒真能幹,我說你行的!”我在心裏也湧起了真實的感動,畢竟,母親誇讚了我,比之以前不近人情的話語,多了一些久違的親情湧動。 接下來的日子,我對自己的期許和要求更高了,初來深圳時的野心又在不停地躍動,催著我隻想快點達到理想的至高點,就比如,組長那個職位。 我無法遏製自己的年少衝動,而且莫名地對周圍的工友越看越不順眼。他們每一個人在我看來,都有令我無法忍受的缺點,我很想改變他們,而改變不了時,就躲避他們。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倒黴,怎麼遇到的全是這樣的人,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警察到公車上去抓扒手,結果發現一車人都是扒手一樣,我認為他們都成了我到達理想彼岸的絆腳石。 而真正讓我明白自己的處境是一場大雨。那天,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把我晾在公司外空地處的外衣被澆了個透濕。而在此之前,我知道,這塊空地,一直是我們組習慣晾衣的地方,也就在今天上班前我晾上去時,此處還有好幾件衣服。當我無奈地拿著濕透的衣服走進公司時,我發現,同組的幾個姐妹都對著我在竊竊地笑。 我猛然明白,我就像大雨來臨時還孤寂地掛在外麵的外衣,成了眾姐妹中不受歡迎的人。也才突然想起,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再沒有姐妹和我主動說話,隻有我時時用挑剔的眼光看著她們,然後是沒完沒了地自怨自艾。 人際的緊張,比工作的繁累更讓人悲哀,獨處異鄉的落寞再一次向我襲來。不由自主地,我又給母親打了個電話。這次,我沒有哭,隻是無助地敘說著,肆意地發泄著不被人理解的痛苦,反複強調著我是努力的,我是為了理想一直在用心地奮鬥著,而那群人,怎麼就那麼平庸。 母親平心靜氣地聽完了我的訴說,然後,她發話了,這次的口氣有些嚴厲,“你並沒有你裝出來的那麼好,別人也沒有你看到的那麼差,我倒認為,你其實是最壞的!一個人,隻有在看到別人的長處時,才能真正發現自己的優點,也才能達到你所說的成功,你不想試試嗎?” 這一次,我沒有反感母親的說教,這一段時間來的工作和生活,讓我隱隱明白了一些母親的

用心,我靜靜地聽完了母親的話,而且第一次做出了肯定的答複。 是的,母親是對的。從此,我發現了,李玫的細心,張娟的熱情,還有林立永遠如大哥哥般的關懷。 我承認,這個融入的過程如蛻皮般痛苦,因為,這是改變我成長中的一些東西。而我也突然明白,為什麼,我第一次的工作那麼短暫。但我真切地感受到,融入後的生活和工作是那麼地鮮活無比。我的細心,還有那麼一點點野心,被淋漓盡致地發揮了出來。 2004年8月,在大家的幫助下,由我主筆,向公司提出了我們實踐中摸索出來的“零碼報單改為整碼分類報單”的改革思路,公司經研究後同意實施。這項改革,一下子就在實際中徹底杜絕了因有時忙亂零碼與總碼不對口的問題,有效地防止了偷報漏報碼單的發生。 堅持就是勝利。三個月後,在我幹勁十足,也漸漸不那麼刻意於我的那個理想時,我突然被公司任命為組長。工友們比我還高興,他們為我真心地歡呼,都說憑我的才能,早該領著大夥幹了。在大家的笑臉中,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什麼才是成功後的幸福。那種沒有嫉妒,隻有真誠祝福的成功,是心與心的交流換來的。 我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月底,我們組再一次取得了全優的工作成績,大家如願以償地拿到了比平時多一倍的獎金,我也盡情品嚐了人生中成功的甘甜。 每每這個時候,我卻是特別地想念母親。想念母親那總是像對學生說話時的口氣,心裏,有一種感動在升騰。 2005年元旦,母親終於答應來看我了,說是對我努力的獎賞。 母親來的那天,深圳的天空也格外地明淨。我早早地起來,將我的小租住屋收拾得幹幹淨淨。母親到來時,小屋裏充滿了陽光。是的,一個當初為隻有10元錢哭泣的女孩,現在成了一家公司的業務骨幹,我有理由驕傲地向母親講述著一切。 母親用心地撫摸著我用工資添置的衣物,電器,突然間眼圈有一絲泛紅。我急忙問道:“媽媽,是女兒還有哪點讓您傷心嗎?”母親輕輕地搖搖頭,說道:“你不知道,當初,我硬下心腸跟你說了那句話後,我哭了整整一夜,但是,我是教育別人孩子的老師,我知道,一個人,最怕的就是對一切失去信心,當你發現你無法達到你所想象的理想時,你其實還有過上好日子的可能,而隻有當你為此終日煩惱時,好日子才在你麵前關上大門!” 我的眼淚也流下來了,不是傷心,也不是為當初母親的話惱怒,而是,為這樣偉大的母愛,如鞭子抽著我,讓我永不停歇!我輕輕地伏在母親背上,粗粗的衣領散發著好聞的皂香,一刹那間,我有了兒時牽著母親衣襟的踏實,但母親沒有回頭,隻淡淡地問道:“你盡最大努力了嗎?” 一刹那間,我全身一震,母親又恢複了她一貫的嚴肅。但我笑了。我扳過母親的身子,望著母親拚命忍住的眼淚還有故意繃著的臉,說道:“媽媽,我長大了,我會一直努力的,可是,您能對我笑一下嗎?” 母親“撲哧”一下笑了,是那種舒心的笑!而我,流淚了,也笑了,是那種含著淚花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