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的李達，內心卻充滿了憤怒。
一條條線索在他的麵前出現，卻又在他的麵前接二連三地斷去。這好比中了五百萬，還沒來得及高興，卻忽然發現丟失了彩票。這樣的折騰令人絕難忍受。多天來的奔波與付出，難道就要眼睜睜地付諸東流嗎？
聽完龍旭的所有講述，包括六年前的那些事情，以及出獄後龍旭的追查，李達走出了看守所。站在看守所的門口，李達第一次有了精神恍惚的感覺。
龍旭的講述，讓他第一次對警察這個職業感到了失望，甚至感到了痛恨。他已經足夠努力，可龍旭仍然不肯事先告訴他一切，如果龍旭說了，江雁潮就不會死，龍旭也不會走入人生的死角。李達第一次喪失了繼續調查下去的信心，甚至喪失而來做一個好警察的信心。他不明白為什麼龍旭要選擇這樣決絕的方式，他更加不明白這世間為何如此汙濁，汙濁到將一個原本就失望已極的人逼入絕望的地界。
還要去調查與方螢關係要好的同學以及愛慕過甚至追求過方螢的人嗎？這樣下去能找出隱藏在背後那膽大包天卻又極難對付的凶手嗎？
被夾在這些念頭的縫隙間，李達拖著沉重的雙腿坐上車，然後合上了同樣沉重的眼皮。他甚至不願意再把眼睛睜開。他不想再看這令人煩擾的世間一眼。
車在街道上飛馳，各種不是風景的風景，在李達的左右飛逝而過，如同凶案裏一幕幕看似毫無聯係的場景，在他混沌的大腦裏驚鴻掠影般地閃現。
當車終於停下來時，眼前已是醫院的門口。
張江海從駕駛位上轉過頭來，提醒他說：“李隊，到了。”
“來這裏做什麼？”李達睜開眼，看了看外麵，有些不明白。
張江海訝然道：“在看守所的時候，不是你接到電話，說江雁潮沒搶救過來，叫我開車來醫院的嗎？”
李達一愣，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曾說過這些話。
江雁潮的屍體停放在冰冷的太平間裏，李達和張江海走入時，餘忠和幾個民警正圍著停屍台，兩位法醫正在對屍體做初步的屍檢。
江雁潮渾身蒼白，臉上更是慘白如霜。如同初來世間時的赤裸，離開時，他亦赤裸著身子，什麼也帶不走。他安靜地躺在聚光燈下，永遠地沉睡過去，永遠也不再醒來。
李達見慣了屍體，可當第一眼看到江雁潮時，他的心跳還是加速了。那雪白的肚子上，一個個肉洞雜亂無序，醬紅色的皮肉翻裂開來，刺激著每一個人的神經。
“死得很簡單，肚子上的傷就是致命傷，腸破血流，救治不及，死狀倒是有點慘。”法醫摘下了麵罩，“這隻是初步的檢查，下來後我們會做更深入的屍檢，如果有必要的話，可能會對屍體進行解剖。”
“那真是太麻煩你們了。”餘忠客氣地說。
“哪裏話，大家都那麼熟，再說這也是分內的事。”
餘忠一邊與兩位法醫寒暄，一邊把他們送了出去。
血腥的刺激，令李達一直煩躁的大腦終於逐漸地冷靜下來。他靜靜地看著停屍台上的屍體。這個幾天前才麵對麵接觸過的男人，此刻竟變作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一如生前的沉默，死後將更不複言。
張江海在旁邊等待了片刻，這具惡心的屍體一直令他有嘔吐的欲望，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李隊，老是盯著這玩意兒幹什麼？犯不著給自己找惡心，我們還是快走吧。”
李達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轉過身來，與張江海一起走出了太平間。
出醫院後，兩人直接上了車。李達沒有坐在副駕位上，而是選擇了後座。
“現在去哪裏？川大嗎？”張江海看著後視鏡裏問。
李達眉頭緊鎖，瞧著窗外。一個年邁的老人坐在黑色的輪椅上，正緩緩地從車邊滑過。李達似乎在思考什麼，他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張江海將車開離了醫院，瞄了後視鏡幾眼，發現李達背靠軟墊，一直都陷在沉思冥想裏。
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行駛了幾分鍾後，車子轉上了一條主街道。忽然，後座上傳來了李達的大叫聲：“停下！”
張江海嚇了一跳，一個急刹車，尖銳的摩擦聲相當刺耳。
“怎麼啦？撞到人啦？”他緊張地回轉頭來，卻看見李達的眼睛裏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車後麵響起了一大片催促的喇叭聲。
“李隊，你……你沒事吧？”
“走！”李達忽然大聲說，“回醫院，快！”
“怎麼了？”
“掉頭！”
見李達這般急切，張江海隻好強忍住好奇，看了看反光鏡，當街強行掉頭。一時之間，街道的前後左右，各種喇叭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張江海不敢有絲毫怠慢，幾乎是一路狂飆著把車開回了醫院，在趕到醫院前，還險些撞到了人，引來了路人的一片罵聲。
衝進醫院，李達飛也似地往太平間狂奔，張江海在後麵幾乎追不上。沿途病人和醫護人員們都嚇得紛紛躲避，在李達和張江海相繼跑過去之後，又在背後聚攏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太平間內，醫院的一位工作人員正準備把江雁潮的屍體轉移走。
李達衝進去，一把推開了工作人員，掀起遮蓋住屍體的白布。
“你們是什麼人？”工作人員立時惱怒了。
張江海連忙出示了警察證，理直氣壯地說：“辦案！”
工作人員隻好閉嘴，心裏卻在沒完沒了地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