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包容之難1
包容之難
楊東平,學者,1949年生,現任職於北京理工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著有《通才教育論》、《城市季風:北京和上海的文化精神》等。 一見題目,進入應試狀態,腦子翻騰起來:包容、寬容、忍讓、大度、中庸、兼容 並包、胸懷祖國、放眼世界,天地人和,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全球化和多元化..滿頭滿腦都是些大詞,肯定不行。思維短路,內存不足,幸虧不是高中生。 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包容作為一種文化態度,對於大多數善良之人是比較容易做到的。隻要不是極端分子,對不同宗教、民族、文化抱有尊重、理解、取共存共榮的態度,推己及人,可以說是人之常情。日前看鳳凰衛視節目,淨空法師講“同體大悲,無緣大慈”,方知佛教對世界的理解、對文化多樣性、生態多樣性的體認遠早於環保主義、遠甚於知識分子。認為包括礦物質在內,石塊和水,世界萬物都是活的,有生命、有情感的!於是,宗教聖地往往草木蔥蘢、生機勃勃。
包容之難,其實難在人生哲學上。例如,包容人的缺點。我一直覺得我算是個性情溫和、比
較能夠接受別人的人。恰如不挑剔、無個性的口味,無論南方北方的飲食,酸甜苦辣,臭不可聞,均能得其妙而食之。但年齡漸長,發現自己的耐心竟大不如前,對不能聞道的學生難免火冒三丈,甚至惡顏相向,說明自己修養不足,修煉不夠。 中國的詞語之妙,在於它內涵複雜,難以窮盡,而且可以向正反兩個方向延拓。因而,在生活的語境中,包容不僅意味著平和、寬容,也經常與另一類態度混淆:不必較真,眼開眼閉,難得糊塗,吃虧是福等等,指向忍讓、苟且、退守、犬儒主義的態度,即所謂的“包涵”。雖然隨著生活的磨礪和閱曆的增長,自己早已超越“憤青”心態,知道世事多不平,不能包打天下,也難以兼濟天下;但在社會轉型、價值失範的大環境中,麵對重大是非和種種怪事亂相,仍很難保持平靜閑適、與我無關之心,難以隨俗。因為人生還有另外一套價值準則:誠實、正直、實話實說、義務教育“一個也不能少”..在這個意義上,包容易而堅守難。因而想到,敢於憤怒、敢於堅守,或許也是一種包容?當魯迅說“絕不寬恕”時,他守護和包容的,不是正義的價值嗎?
詩人·明月·黃花
詩人·明月·黃花 一,東坡的明月 浪淘沙 謫居黃城中,把盞臨風,牽黃擎蒼歎英雄。昔日汴河風光處,履履難重。 成敗任西東,此恨無窮,為了豪情誰與同?一蓑煙雨平生任,踏雪飛鴻。 這首詞是我特意寫給貶謫之後的蘇軾的,東坡的一生極盡坎坷:愛情的曲折,仕途的偃蹇,政治旋渦的掙紮,滿腹冤屈的難鳴。 對他充滿希望的家人,和他共曆劫難的友人,受他關愛的世人,無一不期望他能才顯四方,官運亨通,濟世為民。但是,東坡知道,命運不濟,仕途的黑暗之門永遠容不下這樣一個生性放達的蘇東坡。 於是,他將功名利祿換了“竹杖芒鞋”,他在缺月掛疏桐之夜,唱“大江東去”,感“人生到處之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淡泊,他不為“蠅頭微利,蝸角虛名”觸動,隻願“滄海寄餘生”。 認識自我的蘇東坡,從政治的窄門中從容地走出來,他雖與眾人所望有悖,卻讓我們看穿了一個豪放,淡泊,豁達,開明的蘇大學士——一代文豪。 認識自我就是東坡的明月,照耀他走進了東去的曆史長河。 二、易安的黃花 南樓令 素月寄孤舟,隻影隨水流,家園破,一盞殘酒。酒淡怎敵晚風疾,梧桐雨,點點愁。 晚來獨登樓,恨字鎖眉頭,黃花瘦,雁聲斷秋,一溪落花漫汀洲,流離苦,幾時休? 這首詞是我填給曆盡漂泊的李清照。 滿腹感傷的奇女子,國破之淒,喪夫之痛,改適之苦。 十六歲嫁給趙家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希望她是一個生活富裕,幸福美滿,相夫教子的好妻子。但是,世事的變幻,戰亂的離苦,易安雖尋尋覓覓自己的幸福,卻總被黑暗的氣息壓得淒淒慘慘,在亂世中爭渡、爭渡,到頭來也曾失歸路,雙溪上的扁舟載起了青春年少,卻載不動滿腔愁苦。 於是,易安揮灑愁悶,舍掉了手中易逝的黃花,看透了滄桑變幻的她,在雁字歸時,勤修《金石錄》,在梧桐冷雨之夜,考撰《漱玉詞》,重新認識自我,易安在黑暗中點亮了一盞孤燈,蹣跚的走過。
認識自我就是易安的黃花,隨風而逝,哀而不傷,愁苦之中蘊含著辛勤和美麗,它的顏色雖與世人心中的顏色不同,卻總能顯出奇異的光彩。
茶花女與林黛玉
世界文學史上有許許多多著名的文學形象,他們雖然生存於文學作品中,但也曾經生存於你我的內心世界。請以兩本名著中的女主角或男主角為研究對象,任選一個角度,寫一篇不少於800字的文章。 一個的代表是嬌豔美麗的茶花,一個的化身是纖弱靈知的絳珠草。產生在幾乎同一時代的兩位美麗聰明的姑娘,被作家賦予了同樣的深情與悲憤。 都是被病痛折磨著艱難地生存,都是在失去愛人之後選擇放縱病情而慢性自殺。都有著自己的美麗與驕傲,卻都在世俗的冷漠中悲慘的凋謝。資本主義門第觀念罩在瑪格麗特頭上的陰影與封建時代禮教給林黛玉的束縛,是同樣的。 《茶花女》產生的年代和《紅樓夢》大致相同,而兩位作家在勾勒出兩個命運如此相似的人物時,給讀者的心理震撼卻有著極大的不同。 瑪格麗特出身卑微貧寒,無知無識,用瑪格麗特自己的話說“六年以前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林黛玉好歹生在官宦之家,文采風流壓倒群芳,“重建桃花社”“魁奪菊花詩”出足了風頭。瑪格麗特在所處的環境中,沒有一個人是發自內心的關愛她,朱麗·迪普拉在最後的信中說,給她送葬的人惟有N伯爵與老公爵;林黛玉還有老太太的疼愛,還有姐姐妹妹們的眼淚與歎息。她們誰更不幸? 然而瑪格麗特是要比林黛玉幸福的。因為在她身上自始至終洋溢著一股堅強美好的力量,一種對別人的寬容。正如瑪格麗特在信中寫道:“別為這種歡樂的殉難精神驚異吧,阿爾芒,對你的愛已讓我的心迎著崇高的激情開放。”而林黛玉,似乎始終都隻在自己的愛情裏轉圈,她想得最多的,始終是自己。“瀟湘館癡魂驚噩夢”也罷,“焚稿斷癡情”也罷,她都隻顧慮到自己的“終身大事”。她臨死前也隻是恨恨地道:“寶玉,寶玉,你好..”“狠心”沒來得及說出口罷了!因此可以說,瑪格麗特是帶著愛離開的,林黛玉是帶著恨離開的。 在此,我們可以看到文化的差異,還有社會意識形態對於作者的不同影響。在同一時代,西方的資本主義人道精神已滲入了小仲馬,滲入了茶花女,並成為他們抗拒冷漠現實的武器;而在東方,惟有用同樣的冷漠的死或出世來逃避現實的黛玉,卻顯得如此軟弱、狹隘。比較中外古典作品,無一例外地發現:西方作品中的主人公始終有著昂揚的精神,如簡·愛、凱瑟琳、郝思嘉;而東方則滲入了太多的虛無玄幻,如《源氏物語》、《鏡花緣》裏的人物。 茶花女與林黛玉是根植在不同文化沃土上的奇葩,而她們的形象給我們留下的啟示,應不僅是在文學上,還應在民族精神與社會意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