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盤古石蚩尤遭誅 涿鹿城玉環現世(2 / 3)

由粗麻布圍成的簡易大帳不甚高大,透露著原始人的笨拙和漸漸滋生的虛榮,帳口橫梁上掛著一隻黑熊的頭顱標本,黑熊頭豎著兩隻尖耳,圓睜著核桃大小的窟窿,窟窿裏嵌著兩顆綠色石頭,綠幽幽,十分瘮人,血盆大口張開,好像在給牙醫看牙發出“阿”的聲音一樣,為大帳增添了幾分威嚴和恐怖。

大帳內沒有桌椅,首領玄遠在上首席地坐著,櫨咭、伍槁和一幹族人在下首分列而立,櫨咭善於組織打獵,精於算計,是個狡猾的獵手,他是玄遠從小玩到大的夥伴,伍槁身寬體胖,勇力過人,他本不是熊族人,在一次打獵時被群狼圍攻,險些喪命,幸虧被玄遠帶著族人救下,為了吃頓飽飯,從那以後就帶著族人跟著玄遠回了熊部落,他倆是玄遠的左膀右臂,心腹中的心腹。

旗開得勝的玄遠身著熊皮,歪坐在虎皮毯上,手裏把玩著工匠剛剛打磨好的玉玨,他的頭發高高挽起,發髻插著一隻玉簪,這玉簪做工算不上精美,但是在當時僅有這麼一支,象征著神熊部落首領至高無上的地位。

他不過才三十幾歲,但在當時已經算高壽了,那個時候,男人的平均壽命不會超過四十,因為戰鬥、打獵、疾病等原因,死亡是家常便飯,女人因為主要從事農業活動,養育兒童,壽命還略長些,不過也很難超過五十歲。

熊部落的權力牢牢掌握在玄遠手裏,他執掌生殺大權已有些年數,但他是不會膩的,他得到這一切實屬不易,他的父親是熊部落的老首領玄撘,父親去世後,他為了繼承權力,親手殺死了六個妄圖繼任首領的親叔叔,這才穩固了地位。

他長著一張大圓臉,腮幫子圓圓的,生著一雙細眼,眉毛粗長,留著蓬鬆的短胡須;身體發福,獸皮和麻布衣服也遮不住隆起的肚子,像有了幾個月的身孕似的。

他神色輕鬆,怡然自得,睡了一覺剛醒,帶著緊張過後的鬆弛,享受著勝利帶來的欲望的滿足。

玄遠旁邊站著大祭司烏翮,他身形瘦高,尖尖的頭像一個倒著的巨型鉛筆頭,瘦削的臉好像一段幹枯的老樹幹;樹幹橫著裂開兩道縫,勉強稱之為眼睛,射出兩道寒光,有顯著的製冷效果,待在他身邊不會覺得熱;鷹鉤鼻像一枚木頭楔子死死釘在樹幹上,下巴綴著一叢枯草樣的黃胡子。

烏翮緊抿著薄嘴唇,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像個被匠人廢棄、打死也不承認是自己作品的木雕,寒磣程度倒是和周圍粗陋的事物很般配。

左右兩排站著神熊部落主要的氏族長,包括新近歸順的身材高大的烈山氏,他愁眉不展,心事重重;還有在涿鹿大戰中叛變投靠神熊部落的角力部落族人赤尾,他麵目猥瑣,賊眉鼠眼,真是幾千年難遇的反麵人物,正是他引導角力部落的大軍進入了神熊部落的包圍圈。

他們等著玄遠賞賜奴隸、玉器和糧食。

手執兵器的族人把捆得結結實實的榆罔等人押到帳前。

榆罔身著牛皮戰衣,沾滿血汙的臉上一副剛毅又不甘心的表情,和五十多歲體態臃腫的玄遠相比,榆罔倒更像是一個天生的領袖,隻可惜跪著的和坐著的,都是命中注定。

玄遠斜眼看著帳下的俘虜,傲慢的眼神仿佛在看幾隻無路可逃的獵物,他們的命運完全決定在他手上,他自認為是這樣。

“榆罔,我神熊部落在西聖母的護佑下,從北方一路來到這裏,大小征服了數十個部落,隻有你們角力部落敢和我族對抗,膽子真不小,你落到今天這個下場,嗬嗬,現在可願意歸順我神熊部落?”

還未等榆罔答話,就聽烏翮大聲說道:“請首領謹記西聖母的神諭。”他的嗓音像是鐵片在水泥地上摩擦,粗啞又刺耳。

被祭司插話,玄遠心裏一陣不爽,暗自罵了一句烏翮的娘,揚起粗眉毛看了烏翮一眼,烏翮還是麵沉似水,那意思是我可是代表神的,你雖然是首領,但還是要聽我的,你牛逼,我比你還牛逼。

烈山氏看著被俘的榆罔,神情一會焦急,一會羞愧,他很想為榆罔求情,但是大帳裏的氣氛如此詭異,讓他不敢輕易開口。

赤尾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這個叛徒的內心和外表一樣醜陋,巴不得玄遠處死榆罔,替他出一口惡氣。

玄遠有些泄氣,略一沉吟,繼續說道:“榆罔,你是我在這山林遇到的第一個真正的對手,捉鹿地一戰,我知道你不是真正輸在我的手上,你若是歸順神熊部落,我不殺你,我希望你能替我在這裏多種些黍麥,可是西聖母的神諭指明要殺你,你若是肯真心誠意歸順的話,我願意為你向西聖母求求情,你看呢?”

一陣沉默之後,榆罔的臉上浮現出大勢已去的落寞之感,他情知現在角力部落已是他玄遠火上的烤肉,任其取食而已,抹不抹鹽巴都能吃。大帳之中的壓抑氣氛像一張無形的網緊緊捆住了他的心,此刻他顧不得恥辱和憤怒,隻能設法盡力保全族人的性命。

“隻要首領肯善待我角力部落的族人,我甘願為奴,永不反叛。”榆罔撲通跪倒在地,落下兩行熱淚,他的隨從也跟著下跪,悶悶地哭起來。

玄遠滿意地頷首接受,在這片大地上,神熊部落任意索取,任意闖蕩,無論是什麼野獸或者族人,隻要神熊部落追得上的,都逃不脫神熊部落的爪牙,他們改變了這片大地,原本大地上的部落都是個體戶,隻有為了食物和地盤才會爭鬥,但總體還是互不侵犯、和平共處,直到熊部落這個巨無霸公司出現,開始兼並個體戶,不管你願不願意,他們使用暴力屠戮、征服各族,把異族人都變成了奴隸,個體戶消失了,熊部落公司越來越壯大。角力部落聯合了數十個個體戶結為聯盟,他們早已不再遷徙,不再依賴追逐野獸群生存,更不會去別的部落搶掠,而是在河邊森林定居,種植莊稼,自給自足,玄遠需要榆罔的能力,熊族人一直受糧食問題困擾,隻有榆罔的角力部落才能解決這個問題。

玄遠大手一揮,命族人將榆罔等人帶下,趕緊吩咐族人搭起祭台,隆重祭祀西聖母。

很快,帳前搭起一個四方土質祭台,半米高的方土堆上放著一塊方石充作祭台,台上擺著剛殺的野豬、黃牛、公鹿的頭顱,脖頸的斷處都還在滴血;台中央立著一塊刻著簡筆畫出的神女形狀的長木頭神像,前後用石塊抵著,雖然看似簡陋,但是在原始人眼裏,這祭台是神聖不可褻瀆的,稍有差錯,那熊族人的銅錘也不會放過自己人。

那時候還沒有焚香、燒紙的儀式,因為香和紙還沒發明,隻在祭祀台前燃起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

八名巫覡穿著由各種獸皮縫補成的巫衣,披頭散發,光手光腳,圍著熊熊燃燒的篝火跳起祭祀舞。巫覡四男四女,男的稱為覡,女的稱為巫,巫覡是祭祀的操辦者,負責搭建祭台、整理祭品及善後工作,而掌管祭祀的則是大祭司烏翮。烏翮兩年前從老祭司接過權杖,不僅掌管祭祀,還負責給族人治病,遇到部落發生大事件,比如戰爭、部落首領繼任糾紛等,還要負責占卜,問神的旨意,在這沒有文明,沒有科學的時代,神主宰一切。所以在神熊部落,烏翮絕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被族人當做神崇拜。

神熊部落的族人不分老幼,穿著獸衣獸裙,蓬頭垢麵,光著腳丫,圍著篝火手拉著手,歡呼著,跳躍著,仿佛已經忘記了剛剛經曆的血腥廝殺。

他們的情緒轉換之快,令人自歎弗如。

“吼——哈——”

歡呼、跳躍,族人不斷重複著單調的聲音和動作,氣氛越發的熱烈,像是在進行一場盛大的舞會,在歡慶大地上的和平和寧靜。

巫覡左轉右旋,上蹦下跳,不停地通過舞蹈和遠古的神靈進行神秘的交流,傳遞著虛無縹緲的信息。

篝火越燒越旺,燃燒的木柴發出“劈啪”聲,火苗隨著巫覡和族人的舞蹈而忽上忽下。

烏翮上台了,族人的呼聲息了,動作也停下了,全都以一種仰望神聖的目光注視著烏翮,仿佛他馬上就要飛上天一樣。

巫覡也不再跳了,在祭台前跪成一排,手腳臉貼在地上,一動不動,像幾隻肥大的花青蛙,正蹲在地上捕食蚊蟲。

烏翮在祭台前站定,他滿臉塗黑,戴著一隻黑熊頭,手腳套著四隻熊掌,身上穿著虎皮,身後拖著一根豹子的尾巴,如果當時有服裝混搭大賽,他的冠軍一定是當之無愧。

根本不在乎冠軍的烏翮黑著臉環視四周,對著族人頭頂上的虛空念念有詞,那聲音像是石頭敲擊在中空的木頭上,語調古怪而顯得詭異:

“……西聖母住在遙遠的昆侖山,

她的光芒照耀疆域無邊。

她庇護神熊部落生息繁衍,

將那各方的敵人逐個驅攆。

我們今天把那榆罔打敗,

多虧西聖母的法力助戰。

無論神熊部落走到哪裏,

都會把西聖母日日祭奠……”

烏翮朗誦罷冗長的祈禱詞,玄遠率領著氏族長們在台前跪下。

族人也齊刷刷在原地朝祭台跪下,像集體中了槍倒地一般,十分虔誠。

這場麵像在舉行帝王的加冕禮一樣,隻不過那時候中國的第一位皇帝還遠沒有出現,權力還握在各個部落的首領手裏。

烏翮麵向神像,閉目躬身,雙手反掌舉在胸前,低聲禱告一番誰也聽不清的咒語。

他們相信神,神也就存在,人創造了神,又受製於神。

咒語是維係人神的紐帶,無助的人類借此獲得力量,逃避災厄,戰勝敵人。

那咒語很快起了作用,突然,一陣狂風從西刮來,直直吹向祭台,眾人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嘴眼迷沙,眼不得觀,耳不得聞。

轉眼間,狂風消失了,祭台上的三顆頭顱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眾人相互攙扶著從地上爬起來。

離祭台最近的烏翮反而安然無恙,他站直身子,神色自若地宣布:神諭說,榆罔等人皆有反心,必須處死;角力部落族人永世為奴,無人可免。

玄遠神情有些黯然,完全沒有了慶祝勝利的心情。他此刻有些惶惑,他不明白為什麼西聖母一定要他殺掉那麼多人,但是為了得到西聖母的幫助,為了神熊部落的未來,為了滿足他的野心,他隻能照辦,畢竟他能有今天,都是拜西王母所賜啊。

第二天一早,旭日初升,熊族人將榆罔等人押到一塊巨石上,他們要在這裏用銅刀處決已經被神諭拋棄的俘虜,割掉他們的腦袋,獻給神靈。

神靈要用死亡來強化自己的神聖,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這白色巨石十米見方,厚約一米,形似一把斧頭,橫在盤古山腳下,有一個傳說在這裏流傳,傳說這裏就是大神盤古化石之地,此刻這裏成了刑場。

離盤古創造天地早已過了幾萬年,大神盤古也早已和天地山川融為一體,五形俱衰,神消形散。

臨刑前,榆罔得知自己的族人大半已經戰死,剩下被俘的男女老幼變成了奴隸。他由悲轉哀,由哀轉怒,滿腔的怨氣,張口罵道:“可惡的神靈,你沒有資格享受我們的祭祀!我榆罔自當上角力部落的首領,從沒有無故殺死一隻山間的走獸飛禽,從沒有無故懲罰一個本族的族人,更沒有無故欺淩一個他族的族人,我日日祭奠神靈,從沒有一天懈怠,可東王公叫我今天落到這個下場,我身首異處,族人不是死了,就是做了奴隸,我角力部落命不該如此啊!我,榆罔,以我的鮮血起誓,今天我的鮮血濺在這石頭上,我死後,若我的後世子孫同樣以鮮血濺之,他!必將回到這裏,拯救角力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