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走後的第二年皇宮裏種了成片成片的四季常開的梨花樹,張凡說那是母親以前的宮殿,她極其喜歡梨花,隻是那片梨林被燒毀後便一直空到了如今。
梨林栽種的第二天,皇兄便和皇後娘娘起了爭執。皇後說:“陛下一直和臣妾扮演著帝後情深,皇上累不累?”
他記憶中那個溫文爾雅的皇兄卻是語氣極冷,他說:“那皇後呢?皇後也入戲太深了。”
躲在窗外的他並不完全懂得這是什麼意思,他隻聽見平時那個端莊嫻雅的皇後娘娘開口道:“原來皇上一直知道。”
後來,皇後娘娘便病了,她一直神情懨懨,三個月後便鬱鬱寡歡而終。皇後娘娘一直是賢惠得體的,可是她對自己也是溫柔的,可是眼神裏卻永遠帶著淡漠。
慕容毅記得他曾問皇兄,還有比皇後娘娘更在意皇兄的人嗎?皇兄回答說,帝王是孤獨的,有誰會在意呢?
皇兄最後笑了笑說,不過毅兒你不一樣,太後和朕都會護著你。
後來慕容毅才知道,皇後早就瘋了。從她相好的那個書生被家族所殺,她就已經入了心魔,隻是在遇見皇兄後便入戲太深。
皇後臨終前,皇兄守在床前,他說:“皇後你什麼都很好,隻是太過重於身前身後名,你或許愛朕,可是同時你也愛重這皇後尊榮。或許你都不知道愛的是朕還是這些虛名。”
皇後虛弱的含淚開口:“難道皇上以為臣妾隻是貪慕虛榮?”
皇兄隻是溫和的笑了笑:“朕當然知道皇後端莊、溫柔、高潔,這一切美好的詞都可以用在你身上。可是皇後啊,你是王家嫡女,從小便是遵從大家閨秀的行為舉止,所以那書生死了你即便心裏傷心還是尊崇家族門楣。即便不是朕,當初是慕容昀或是哪位名門公子你也會嫁,並且還是做一位大方得體、無可挑剔的嫡妻。”
皇後紅了眼睛,想要說什麼,終究在一陣咳嗽後隻能喚一聲陛下。
“皇後,你我都被重重枷鎖束縛。終是朕有負於你,來世莫要遇見朕了。”
皇後慢慢闔上雙眼,皇兄緩緩站起來,神色消沉,入禦書房久久未出。
後來皇兄終究鬆了口,選秀納妃,也是唯一一次,雖然入選人數極少,但朝臣也總算是安了心。可是接著三年後宮皆無所出,皇兄朝堂上決意立我為太子,眾臣皆驚。皇兄拿出先帝聖旨,他說:“當年先帝病重,太後為皇貴妃,宣旨朕登基繼位,實則先皇留了兩份聖旨,一份是太子繼位,而另一份則屬意八皇子慕容毅為新帝,由朕和皇貴妃輔佐。今後宮無所出,朕順應先皇懿旨和太後恩德立八皇子慕容毅為太子,以先帝賜字璽封號為璽德。誰敢多言?”
此話一出,朝臣皆跪下稱皇上萬歲,璽德太子千歲。
而我隻能更加勤勉用功不負皇兄栽培,隻是皇兄卻漸漸消瘦體弱。
直到那一天,慕容毅再見到那個女子已經是七年後。
這七年裏,皇兄每年都會帶著後宮中人去清雲觀祭拜禮佛,他也跟著去了,可是每一次都被她拒而不見。
那一天,皇兄已經病的不省人事,“皇兄,慧妃已經去接太後回宮了。”
張凡記得少年跪在床前哽咽垂淚,低低說了兩個字,天子眼簾微動,眼角亦劃過一滴淚水。
嘭的一聲,他回頭看見一把推開殿門的女子,玉色折繡堆花襦裙襯的容顏奪目逼人。在慕容毅的記憶裏,父皇還在時才見過她如此穿著。七年未見,心中似乎千萬言語,那一刻卻說不出一句話。
這三月的晚風竟吹得人遍體寒涼,程欣雪再想起剛剛看見的梨花,卻隻覺是白的嚇人,直入她無底的心扉。
“太後娘娘!”
女子無視張凡的跪拜,她走到床前,輕聲喚道:“慕容鈺,我回來了。”
男子費力的張開眼,眼前女子容顏依舊,恍如當年,他眼神迷離的看著女子頭上的杜鵑玉碎流蘇才微微一笑,程欣雪見他緩緩伸出手,她抬手卻未來得及觸摸,隻見他的手重重垂下,眼眸漸漸合上。
程欣雪隻覺呼吸一窒,眼睛澀的很卻沒有淚。半響,她緩緩揚起一抹笑意,聲音極輕極柔:“你問我悔不悔,慕容鈺,我從來也沒有恨過你。若是無意,那一晚的梨花清酒怎麼可能真的惹人醉了。”
良久,張凡俯身:“還(huan)請太後主持大局。”
而身旁少年輕聲開口:“母親。”
女子轉過頭看他,微微一笑:“你長大了。”
慕容毅眼睛濕潤,深深叩在地上:“皇兄走了,兒臣孤立無援,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女子甩袖起身,她說:“別擔心,你還有有我,有你的舅舅,有,這萬千子民。”
她的母親,在這深沉冰冷的夜裏,目光淩厲而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