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光靠“企業家”的殘羹剩飯養得膀大腰圓。他的“點子”越來越多,無奇不有。暴發戶們掙足了錢,該過的癮都過了一把,剩下的事情就是到國外去趕趕洋行市。於是公司就立刻打出辦理出國業務的招牌。要到歐洲美洲澳洲隨便天底下的那些黑旮旯嗎?那好辦,隻要出一筆錢,一切包辦得利利索索。老板們出去轉一圈,回來後滿腹怨言,被洋人氣得呼天搶地,但總的來說還是樂嗬嗬的。騙人的愉快和被騙的愉快比較起來,總是被騙的刺激性更大一些——而這個世界恰恰是尋求刺激的世界,所以說被騙也沒有什麼不好。人活著就是互相欺騙兜著圈兒玩,如果沒有這點基本常識那簡直就是傻蛋。
馬光說就是這個叫“豪(耗)子”的家夥,有一天正愣神,聽到剛從大學雇來的女秘書咕噥了一個書名:“被開墾的處女地”,立刻一拍大腿叫道:“好也!”現在隨處都在開墾,到處都在刨啊挖啊。一萬雙尖利利的眼盯著同一個地方,到處都在尋找處女地、尋找處女。他們硬是在糧田和荒坡上開墾出海濱勝地、度假旅遊區,讓它們變得風騷迷人,變得大名鼎鼎膻氣逼人。“豪(耗)子”從來都是撒錢圈地的好手,是整個平原上開竅最早的好漢,喊著:“快搶啊,別瞎雞巴挑肥揀瘦了!”他手下的人應聲而起,隻兩年時間就把近處的地圈完了,然後又開始打南部山區的主意。與這個富翁爭搶的人也不少,從此山區常常出現一些外地人,他們打扮得奇形怪狀,什麼空子都鑽,隻要有利可圖就行。有一些西裝革履的家夥竟然專門在山區收購狗皮——山地吸引他們的竟是那些滿街亂竄、瘦得風都能吹倒的一條條幹巴狗。越是貧瘠之地這樣的狗就越多,它們不用主人飼喂,每天跑到山裏,用誰也不知道的方法填飽肚子,搖搖晃晃長起來。它們與山民相依為命。可是那些巧嘴滑舌的家夥一遍遍規勸山民宰狗,說狗皮釘在牆上風幹了就是一筆錢。結果一條條狗都被宰了。那些收購皮貨的人以極低的價錢從交通閉塞的山旮旯裏把狗皮收走。在人跡罕見的荒原上,有人則收購兔子,先是取走毛皮,然後在最簡陋的地方開辦所謂的“罐頭工廠”,製成兔肉罐頭,貼上花花綠綠的商標運到城市鄉村。
平原和山區交織著無所不在的陷阱和絆索,等待著自己的獵物。那些躲在後麵的家夥吃飽喝足,大腹便便,剩下的事情就是排泄。時代不同了,他們的排泄漸漸講究起來,需要找一個風景宜人的“勝地”去慢慢排空。這些人滿口髒話,隨時隨地挖鼻孔剔牙,中式西式服裝輪換穿,有時上邊紮了領帶,下身卻要穿一套中式寬鬆褲,腿腳上再纏一圈黑色絲綢帶子。出行要乘高級轎車或軟臥包廂,盡可能地擠到海邊別墅,在那兒一點點消耗鯨吞的膏脂。有人為這吞食和排泄的過程感慨不已,忍不住要歡呼雀躍一番,喊著:“最偉大的時代來到了!”他們一邊阿諛,一邊琢磨著怎樣尋覓一些排泄物——直到有一天被這些衝決而出的糞便糊了個滿身滿臉……這些人無一例外地相信:金錢可以使卑賤者變得高貴,讓粗俗者變得文雅,可以代替文明和教化;財富可以讓暴徒變得仁慈,讓醜女在一夜之間生出迷人的姿色。他們對那個億萬富翁蹺著拇指說:“爺您哪,倍兒棒!”
這家夥聽不懂京城土話,摸著剛剛理成的板寸頭四下瞧瞧,咕噥一句:“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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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光有機會隨上財東們到歐洲和美洲轉悠,可是常常要蔫蔫而返。本來是找樂子的,有時卻不得不忍著,飽受歧視。去哪裏尋找一片沒有歧視的土地?到處都織滿了歧視的目光:第一世界歧視第二世界,第二世界歧視第三世界,而第三世界又歧視實際上存在的第四或第六世界——非人的世界。文明人歧視野蠻人,而富人又無一例外地掠奪窮人害怕窮人。問題是這個星球實際上是靠窮人支撐的,窮人像茅草一樣鋪滿大地,他們是土地的植被。每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是至為貧窮的,手裏沒有攥住一枚硬幣,身上沒有半絲半縷。這就是一個生命與這個世界剛剛發生聯係那一刻的真實。可見歧視貧窮就是歧視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