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我如果在人群中突然發現婁萌等人,一點都不會吃驚。這是他們的小城,他們的節日。馬光曾經吹噓說,他玩得最自在最得意的地方之一,就是這個海港小城:“那兒的夜生活,一點都不比大都會差……”
2
街上的人群突然爆發出一陣狂喊,接著警笛響起來。這種突然湧出的巨大喧嘩使好多人止步。一些警察推擁路旁的人,讓他們閃開。一會兒一輛進口轎車開來——車頭上綁了一朵很大的彩綢,一個蓬頭垢麵的家夥一手按在車上,一手握拳揮舞……那輛彩綢車就隨他緩緩開動,一個人在旁邊喊:“最高獎——被他得了啊……”
中獎的家夥顯然是個瘋子,或是中彩後變瘋了。那麼多人跟著這輛彩車和這個瘋子,像渾濁的水流一樣順著街道往前流淌。警察在前麵開路,不斷把擠到車前的人撥開。有一個老人挑著一擔杏子,不知怎麼碰了彩車一下,那個瘋子竟然像老鷹一樣向老人撲去。幸虧彩車繼續向前移動,人群緊接著跟上,把老人擋在了後麵。
人流湧過去之後,我才發現身後是一個漂亮的酒吧,門前站了一個姑娘,渾身散發出濃烈的麝香味,正向我招手。她旁邊的男子臉色發青,毛發濃烈,眼睛一翻一翻,讓我覺得熟悉——我在心裏叫了一聲:馬光!
“哎呀,老兄!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他伸手撥開那個女子,大步躥上來。我發現他已經喝醉了,搖搖晃晃,指著我對那個女人說:
“這是一個偉大的人!”
姑娘哈哈笑。
“笑什麼笑?快叫大叔吧!”
他的興頭高漲起來,直到拉拉扯扯把我擁到小酒吧裏,這才冷靜下來。我問他怎麼變魔術一樣鑽了出來?還在籌建那個大廈嗎?馬光聽了最後一句立刻吐了一口:
“操!”
他的目光回頭尋找什麼,大概在找服務員,一邊問我:“回來多久了?好好玩過嗎?你們這兒也不是過去了,可不要太保守。老夥計,我們生在了一個美女如雲的時代啊!”
他說這話時,突然變得那麼嚴肅,嘴唇上沒有刮掉的幾根胡子奓了起來。他告訴現在經常來這個小城了,因為這裏終於有了公司的“總代理”……說到這兒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用暴烈的嗓子喊了一句,裏麵立刻應了一聲,接著走出了一個僅有一米五左右的小姑娘:穿著超短裙,濃妝豔抹,兩個眼睛大得出奇,顫顫悠悠站在那兒。
“這是我的秘書。”
我吃了一驚。女秘書坐在旁邊,像馬光一樣,端起一杯加冰的白水……這是我碰到的世界上最難喝的一種酒和飲料。但我還是把它喝下去了。我吃了幾塊點心。不記得多久沒吃東西、沒喝一口水了。我抬起頭,看著這個裝飾得不倫不類、到處貼滿化纖材料的“高級酒吧”。老板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臉色蠟黃,搽了口紅和厚粉,留了長長的小拇指甲。女老板與馬光之間不斷飛眼,伸手打一些奇奇怪怪的暗號。我看不明白,我現在對這個小城的一切都有點稀裏糊塗。
我覺得馬光臉上全是晦氣,疙裏疙瘩一點紅潤都沒有,眼睛有著明顯的陰影,一看就知道是這座小城新興的夜生活把他毀了。他過去也常常通宵不睡,但還沒折騰成這副樣子。那時候他在婁萌麵前規規矩矩,兩手垂著,像打敗了的公雞耷著雙翅,眼睛盯著自己的腳趾。今天他已經完全放開了,談到婁萌主持的公司,他說:“我們前途遠大,我們的顧問光正省級就有好幾個呢,當然,沾你嶽父的光……”他看著我,又看懶洋洋像個傻瓜似的女秘書,擠擠眼:“老兄不必為難了,我們會想別的辦法找到那個老財東的,不一定非要通過凱平不可,是不是?”
我把杯裏剩下的最後一點酒喝掉,提起了背囊。馬光硬是攔我再坐一會兒,“時間多麼快呀,一晃我們倆……我還忘了問,你急火火趕來幹什麼?”
“閑逛逛嘛,舊地重遊。”
“好啊……”他吐著濃濃的酒氣,“有工夫見見老會長就好了……”
“什麼會長?”
馬光看一眼女秘書,哧哧地笑:“當地人都這樣叫,人家是大財主呢,上億的身價啊,全城有點身份的人都攏在身邊。我就是從他手裏弄車……”
“老會長手裏有車?”
“全城走私車一多半在他手裏。港上有他的幹兒,哪個部門都有。什麼事都不用老會長出麵,連個電話都懶得撥,有什麼事喊一聲,那些人就去了‘逍遙樓’。”
“什麼樓?像‘卡啦娛樂城’那樣?”
馬光擦一下口水:“比那高級!誰也不知道的地方,進去要講輩分。那都是老會長身邊的老大,是朋友!他們在那裏待一天,玩的花活兒不重樣,吃燕窩魚翅是小意思了,豪賭!聽說一晚間輸個上百萬都是常有的事兒,人家也用這種方法相互送錢。一個老大喝醉了對我講這一天的流水賬:上午十點起床,泡晨湯,就是洗澡,兩個小姐搓一個人;吃早點;灌腸——有的老大喜歡這事兒,讓小姐往屁股裏灌水;推牌,摸魚兒——男女蒙了眼渾摸;中午大餐;午休,四點起;開大賭,動大輸贏;晚宴;茶敘;轉花盤——從外地挑一個最俊的丫頭來,赤身擱在帶轉盤的大圓桌上,轉到哪個跟前停住了,得一大筆賞錢;唱宵戲,專點名角兒,鬧騰到夜裏兩三點……你瞧一天是這樣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