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向皇家法律顧問德裏麥討教過關於威尼弗烈德訟事的意見-他覺得窩特布克要好得多,可是他們已經叫他當了法官(任命得這樣遲,簡直使人像經常一樣懷疑這是一個政治手腕)-德裏麥忠告他們立刻進行,好取得恢複婚姻關係的判決,對於這一點索密斯從來就沒有懷疑過。等到他們獲得恢複婚姻關係的判決之後,那就得看判決是否遵守。如果不遵守的話,這就構成法律上的遺棄,他們就可以收集品行不端的證據,提出離婚請求。這一切索密斯全清楚。他們還說德裏麥是首屈一指呢。他妹妹的問題這樣簡單還要經過這些手續,使他更加對自己問題的解決感到絕望。事實上,從各方麵看來,伊蓮回來是最簡單的辦法。如果她現在還覺得一肚子委屈的話,難道他就沒有委屈嗎?他也要平平氣,原諒她對不起自己的地方,並且忘掉自己的痛苦啊!他至少從來沒有對不起過她,而這個世界又是妥協的世界啊!他給她的享受可以比她現在的享受好得多。他遠會給她留下一筆很大的贍養費,而且不使她受到任何不方便。這些日子他時常端詳自己的相貌。他從來就不是達耳提那樣的一個風流人物,也從來沒有幻想自己是一個情場聖手,可是他對自己的儀表卻有相當的信心-這並不是沒有理由,因為他身材長得勻稱,保養得很好,眉清目秀,健康,血色少些,可是看不出一點縱酒或者其他不節製的征象。那隻福爾賽的下巴和心思集中的神情在他看來應當是優點。要他自己來說,他身上並沒有一點可以叫人厭惡的地方。
人本來是天天靠思想和願望生活的,所以雖然離開實現還有那麼一大段路,那些想法慢慢也就變得很自然了。隻要能夠用實際行動來充分證明自己決心不咎既往,而且盡自己的一切去博取她的歡心,為什麼她不能回到自己身邊來呢?
所以在11月9號那天的早上,他就走進了蓋維斯·柯蒂高爾首飾鋪買了一隻鑽石別針。“四百二十五鎊,先生,便宜得不像話了。這才是闊太太們戴的。”這句話正打中了他的心坎,所以哼也不哼一聲就買下來,他把那隻扁扁的綠摩洛哥皮的盒子揣在懷裏上了家禽街,一天當中,有好幾次把盒子打開來瞧,橢圓的絲絨墊子裏半放著七粒鑽石,嫩汪汪地放著光。
“如果太太不喜歡的話,先生,隨時都歡迎掉換。你隻管放心好了。”如果能真的放心得了,就好了!他辦完一大堆事務,這是他知道的惟一能使自己冷靜的辦法。正在辦公時,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代辦所來了一個詳細的電報,還提到一個女侍役的姓名住址,答應隨時都可以出麵作證。索密斯最深惡痛絕的就是弄得醜聲四溢,這封電報又及時地給他刺激一下。他坐地鐵上維多利亞車站去時,在晚報上看到一條最新的離婚訴訟,這對於他的複合願望又是一個新的推動力。凡是一個真正的福爾賽,心裏焦急不安時,總是想到要回家,這種使這家人堅強而鞏固的集體傾向,使索密斯決定回到公園巷去吃晚飯。至於他的心思,他不打算向家人吐露一個字,也沒法吐露-他太沉默寡言,而且太要麵子了-可是,他們知道的話一定高興,而且會祝他成功,想到這裏時覺得很開心。
詹姆士的興致很頹唐。原先被可魯葛那個無恥的通牒所燃起的熱衷,經過上個月戰事的微小進展和《泰晤士報》上要大家努力的呼籲,等於澆了一盆冷水。他不知道會是怎樣的收場。索密斯不斷地提到布勒,想借此使他高興一點。可是他說不上來!就拿從前的考萊說吧-弄得死在那座山上,還有這個史密斯夫人城困守在盆地上,在他看上去全是一團糟。他覺得他們應該把海軍派出去-這些人才是角色,上次在克裏米亞打得真出色。索密斯轉移了安慰的陣地。威尼弗烈德收到瓦爾的來信,牛津大學在古伊·霍克司節那天鬧得厲害,還有一個營火會,他把臉上塗黑了,因此沒有人認出來。
“啊!”詹姆士喃喃說,“他是個聰明小家夥。”可是說了不久就搖起頭來,說他不知道瓦爾會變成怎樣的人,一麵苦苦望著索密斯,不斷地嘰咕索密斯始終沒有生一個兒子。他很想有一個姓自己姓的孫子。而現在-唉,弄成這樣!
索密斯退縮了一下。他沒有料到會給自己來這樣一個挑戰,要他攤出心裏的秘密。愛米莉看見索密斯臉色尷尬,就說:
“無聊,詹姆士,不要這樣說!”
可是詹姆士,一個人的臉也不看,自顧自地說下去。你看羅傑、尼古拉和佐裏恩,他們全有孫子。史悅辛和傭摩西是從來沒有結婚。他自己能夠做到的都已經做了,司是眼看著自己就要死了。就像講的這一大堆話給他莫大寬慰似的,他沉默下來,用一隻叉子吃著羊腦和一塊麵包,而且把麵包吞了下去。
素密斯一吃完晚飯就托故走掉。天氣並不真冷,可是他卻穿上皮大衣,這樣可以替自己擋禦一下這一天不時來襲的神經戰栗。在潛意識裏麵,他知道比穿一件普普通通的皮大衣看上去神氣得多。接著,摸一下胸口的那隻扁皮盒子,他就出發了。他平時並不抽煙,可是卻燃起一支香煙,一麵走,一麵小心翼翼抽著。他慢步沿著海德公園馳道向武士橋走去,算好在9點15分時問到達采爾西。她在這種鬼地方每天晚上怎樣消遣呢?女人是多麼神秘啊!和她們生活這樣接近,然而一點不了解她們。不知道她看中波辛尼那家夥哪一點上使她這樣為他瘋狂?說到底,她的所作所為的確近於瘋狂,瘋狂得就像著了魔一樣,使她簡直不顧一切,毀掉她自己也毀掉他的一生!一時間他忽然變得趾高氣揚起來,就好像自己是故事裏麵的那種充滿基督精神的男人,就要使她重新獲得人生的一切希望,原諒她,忘記她過去的所作昕為,並且成為她的前途救星。在武士橋崗哨對麵一棵樹下麵,月光照得非常清澈,他重又把那隻摩洛哥皮盒子掏出來,讓那些寶石把月光映成五彩。對的,這些都是最佳的光澤!可是,當他用勁把盒子關上時,他心上又來了一個寒戰;他加速步伐向前走去,兩隻戴了手套的手在大衣口袋裏勒得緊緊的,簡直巴望她不在家最好,一想到她那樣神秘又使他著了慌。一個人在公寓裏吃晚飯,夜夜如此-而且穿著晚服,就像假裝著在交際似的!還彈鋼琴-彈給自己聽!看那個樣子,連一隻狗或者貓都沒有。這使他忽然想起自己在麥波杜倫養的那匹專供上車站用的牝馬來。隻要他上馬廄去,它總是冷冷清清地在那裏扣‘瞌睡,然而在回家的路上它總比出去的時候跑得輕快些,就好像急於要回到馬廄裏那種冷清生活似的!“我要待她好,”他胡亂想著。“我要非常小心!”忽然間,索密斯的安排家庭生活的本領在心裏變得充沛起來,使得他走到坎辛頓車站對麵時竟而做起好夢,而這種安排家庭生活的本領,是戲弄人的造化過去好像一直吝惜賦予他的。在金斯路上,一個漢子從酒店裏歪歪倒倒走出來,拉著一隻手風琴。索密斯有半晌望著那漢子在人行道上隨蓿自己拉長而刺耳的琴聲瘋癲地跳舞,接著自己就走過馬路,避免和這種醉鬼撞上。一夜的拘禁!人是多麼的愚蠢啊!可是那漢子已經發覺他這種回避的舉動,從馬路對麵傳來一連串的快活的辱罵。“希望有人把他拘走,”索密斯惡毒地想著。“街上這麼多的單身女人,讓這種流氓亂闖!”這個念頭是走在他前麵的一個女子身形引起的。那女子走路的派頭好像很麵熟,而且當那女子在他要去的街角上轉彎時,他的心開始跳起來。他趕快走到街口轉彎的地方看看清楚。對了!就是伊蓮。她在那條肮髒小街上走路的派頭沒有錯。她又轉了兩個彎,他在第二個轉角上,看見她走進自己的公寓房子。這時他追上幾步,看清楚是她,就急急忙忙趕上樓梯,剛好撞見她站在自己公寓門口。他聽見大門鑰匙在開門,就在她開門時吃了一驚轉過身時,自己剛好趕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