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樣的覺醒,所以當他快長到7歲,“大”忽然按著他的脊背叫他伏著,不許他做一件她不讚成的事情時,對於他簡直是當頭一棒。這是對一個福爾賽的個人自由主義第一次幹涉,氣得他簡直要發瘋。那種完全無可奈何的狀態,以及拿下準幾時才會結束的感覺,想起來簡直可怕。試想她如果永遠不放自己起來呢,那該怎麼辦!他受了50秒鍾的罪,一麵大聲叫喚。最糟糕的是,他看出“大”經過這麼長的時間才意識到把他嚇倒了。這件事情使他初次看到人類那樣的缺乏想像力,真是糟糕的事情。便是放他起來之後,他仍舊堅決認為“大”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他雖然不想抓著她這個把柄,可是深怕她再來,逼得隻好找到他母親說:“媽,不要再讓‘大’把我按得伏下來。”
他母親兩隻手攀過頭,手裏拿著兩條發辮-小佐恩的法文還不懂得稱她的頭發是落葉的顏色-當時眼睛把他看一下,眼睛就像他穿的絲絨外衣那樣褐黃,回答說:“好的,乖乖,我不讓她這樣。”
小佐恩很滿意,因為她就像一個有靈驗的女神,尤其滿意的是,有一天早飯時他藏在餐桌下麵,碰巧在等待一隻鮮菌,被他竊聽到他母親對他父親說:
“那麼,親愛的,你去跟‘大’說呢,還是我去?她非常之疼他。”當時他父親回答說:
“總之,她不應當這樣管他,我完全懂得被人按得伏著的那種滋味。福爾賽家人一刻也不能忍受,沒有一個。”
小佐恩知道他們並沒有發覺自己藏在桌子下麵,所以弄得很尷尬,這在他完全是一種新感覺,他隻好仍舊呆在那裏,苦念著那隻鮮菌。
他第一次跌進人生黑暗深淵的情形就是這樣。這事以後,一直都沒有什麼新的經驗。後來有一天,他上牛房喝加拉特擠下的新鮮牛奶,被他撞見苜蓿的小牛死掉了。他弄得心情很不寧靜,就去找‘大’,加拉特垂頭喪氣跟在他後麵,忽然間他發覺‘大’並不是他要找的人,就奔去找他父親,卻一頭撞見母親被她抱住。
“苜蓿的小牛死了!唉!唉!它看起來多麼的沒勁!”
他母親摟著他,說了一句:“是啊,乖乖,好了,好了!”總算止著他的嗚咽。可是如果苜蓿的小牛會死,什麼東西也可以死-不僅是蜜蜂、蒼蠅、甲蟲、小雞-看起來也都是那樣的沒勁!這真可怕啊-可是不久就忘了!
接下來的一件事情是坐在一隻大蜂上麵,這倒是新鮮經驗,她母親對這個比“大”懂得多,這事以後,一直到年底都沒有什麼真正重要的事情發生。過了年,有一天,人過得簡直不好受透頂,第二天他就患上麻疹,睡在床上,用小匙吃蜂蜜,還吃了許多坦基裏尼蜜柑。一直到這時候世界才算開了花。這次開花可要感激珍“姑”,珍才聽見他成了個可憐蟲,立刻就從倫敦趕下來,帶來許多書,原來她這個在有名的1869年出生的人,就是靠這些書養成她的俠客精神的。這些書都很舊了,而且顏色種種不同裏麵卻裝滿了驚天動地的事情。先是珍讀給他聽,後來就容許他自己去讀,這時候,她匆匆又回倫敦去了,丟給他的書有那麼一大堆。這些書燃起他的幻想,終於白天腦子裏想的,晚上夢見的全是些海軍準尉、販奴船、海盜、木筏、檀木商船、火車、鯊魚、戰爭、韃靼人、印第安人、氣球、北極,以及其他匪夷所思的趣事。等到放他起床時,他立刻就把自己的小床當做大船,從船頭到船尾裝上索具,再從大船上了小船-那是一座小澡盆,這樣劃過地毯的綠色海洋,靠了桃花心木抽屜的骨碌,爬上一座岩石,用自己喝水的玻璃杯緊抵著眼睛了望天邊,搜尋救應的船隻。他用手巾架、茶盤和枕頭做了一隻日用的木筏,把法國李子的甜汁省下不吃,放在一隻空藥水瓶裏,當做甜酒裝上木筏,還裝了有印第安人吃的碎肉幹,這是省下來的碎雞肉,先把它坐扁了,再放到火上烘幹,還有治壞血病的菩提果汁,是用橘子皮和一點沒有擠淨的橘汁榨出來的。有一天早上,他把床上所有的被褥(隻有長枕頭除外)堆成北極的樣子,自己坐了一隻樺木小艇(臥室裏的護欄)劃過去,在到達之前還和一隻北極熊-就是長枕頭加上四隻滾球戲柱子,再穿上“大”的睡衣-大大拚殺了一陣。這次以後,他父親想使他的想像力穩定下來,就給了他《撒克遜劫後英雄略》、《比威斯》、一本《亞瑟王的故事》和《湯姆·白朗的求學時代》。他先讀了《劫後英雄略》,這就整整三天工夫都在造弗隆德·白夫的宮堡,保衛宮堡,攻打宮堡,除掉麗必卡和羅文納住的那一部分外,全打得稀裏嘩啦,同時還尖聲尖氣地喊“衝呀,德·布拉西!”以及類似的話。讀了《亞瑟王》的書之後,他就變成一個獨一無二的拉摩納克·德·加裏斯爵士,原因是雖然書裏談到他的地方很少,他覺得這個名字比別的武士的名字都好,他還騎在自己的木馬上,手裏拿一根長竹竿,把那匹木馬騎得都快要死了。“比威斯”他覺得不夠勁,而且玩起來要有樹林和野獸,這些在他的臥室裏全沒有,隻有兩隻貓兒,費茲·福爾賽和普克·福爾賽,可是都不好惹。“湯姆·白朗”他還不夠年紀看。總之,到了第四個星期,放他下樓出去玩時,一家人全都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