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他完全有把握她是自己親生,佐裏恩卻時常弄不清她的相貌像誰-她的金紅色的頭發現在已經花白了,看上去顏色非常特別,一張開朗的、精神抖擻的臉,和他自己比較放不開、敏銳而細膩的相貌相差很遠;她的身材小巧玲瓏,而他本人和多數的福爾賽世家家人都生得高大。他時常會尋思人種起源的問題,自己問自己珍是不足有古丹麥或者塞爾特血統。他覺得從她愛鬥氣這一點以及喜歡伊斯蘭教徒穿的長袍上看來,好像是塞爾特種。如果說他喜歡她,而不大喜歡包圍著她的這個時代,雖然大部分是年輕人,這一點絲毫不過分。可是她對他的牙齒太感覺興趣了,原因是他仍舊保留了幾顆這種自然征候。她的牙醫一下就查出“純培養狀態的葡萄狀球菌”(當然有可能痊愈),要把剩下來的牙齒全數拔掉,給他裝上兩副完整的不自然的假牙。佐裏恩的頑強天性激動起來,那天晚上在畫室裏就當場提出反對。他從來沒有生過病,而且他自己的牙齒到死也不會壞。當然-珍也承認-這些牙齒即使不拔,到死也還是好好的。但是裝上假牙的話,他的心髒就會好些,人就可以活得長些!他的抗拒-她說-這是病的一個征候,他卻把它置之度外。他應當起來戰鬥。他幾時去看那個治好鮑爾·波斯特的人呢?佐裏恩很抱歉,老實說,他就不預備去看他。珍冒火了。龐德立基-她說-那個治病的,人真是太好了,而且經濟非常之困窘,他的醫道也得不到人家承認。就是像她父親這樣的冷淡和偏見,才害得他一直不得意。找找他對於他們兩個人都好!

“我懂了,”佐裏恩說:“你是打算一石打死兩鳥。”

“你的意思是說救下兩鳥!”珍叫著。

“親愛的,這裏並沒有分別。”

珍抗議了。試都沒有試就這樣說,太不講道理了。

佐裏恩認為他事後也許沒有機會再說呢。

“爹!”珍大叫一聲,“你是無可救藥了。”

“這倒是事實,”佐裏恩說:“不過我願意盡可能無可救藥到底。孩子,我看睡著的狗子還是讓它睡吧。”

“這是不給科學留一條出路,”珍叫道,“你不知道龐德立基多麼忠於科學。他把科學看得比什麼都要緊。”

“就跟鮑爾·波斯特先生看他的藝術一樣,呃?”佐裏恩回答,一麵抽著他不得已而抽的溫和紙煙。是為藝術而藝術-為科學而科學。這種狂熱而自我中心的瘋狂先生們我很清楚。他們拿你解剖時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珍,我總算是個福爾賽,這些人還是不要惹吧。”

“爹,”珍說,“你這種口氣簡直是老過頭了!當今之世誰也不應當這樣不熱心。”

“恐怕,”佐裏恩低聲說,帶著微笑,“這是龐德立基先生用不著給我提供的惟一自然征候。親愛的,我們天生就是走極端或者有分寸的人;不過你如果不生氣的話,今天大半數的人自以為走極端的,其實都很有分寸。我現在活得並不比我指望的差到哪裏去,所以這事情還是由它去吧。”珍默然無語。她在年輕時就經驗過,自己父親碰到涉及個人自由時,總是表現出那樣委婉然而頑固的態度,你再說也說服不了他。

佐裏恩弄不懂的是,自己怎麼會讓她知道伊蓮帶佐恩上西班牙的原因,因為他向來認為她不知輕重。珍獲悉這件事情之後,經過一番盤算,便和父親作了一次尖銳的爭論,從這次爭論中,佐裏恩完全看出珍的積極性格和伊蓮的消極對付基本上是對立的。他甚至嗅得出兩個人在幾十年的為了飛利浦·波辛尼身體的那一場爭奪戰,現在還遺留一點不快下來,當時消極的一方把積極的一方簡直打得落花流水了。

照珍說來,瞞著佐恩,不讓他知道過去的事情,是愚蠢的,甚至是怯懦的行為,完全是機會主義,她說。

“親愛的,”佐裏恩溫和地說,“這也是實際生活中的處世原則啊。”

“唉!爹!”珍叫,“她不告訴佐恩,難道你真正要替她辯護嗎?要是由你做的話,你就會講出來。”

“我也許會,隻是因為我知道他一定會打聽出來,那就比我們告訴他更加糟糕。”“那麼為什麼你不告訴他呢?這又是讓狗子睡覺。”

“親愛的,”佐裏恩說,“我怎麼樣也不能違反伊蓮的意思。佐恩是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