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斯特魯摩洛斯基使勁地搖搖頭,他的頭發又茂密又光滑,像一塊金色板貼在頭上,並不披散下來。

“我可以一無所有地繼續生存下去,”他尖聲說,“為了我的藝術,我時常逼得要這樣活著。是你們資產階級逼得我們花錢的。”

這些話就像鵝卵石一樣打中珍的胸膛。她為藝術做了這麼多事情,這樣關心藝術界和它那些可憐蟲,這樣把他們的困難看做是自己的困難,卻落到被人恥笑為資產階級的地步。她正在竭力找尋適當的字眼準備反擊時,門開了,她的奧地利女傭低聲說:

“小姐,一位年輕女客人要見你。”

“在哪兒?”

“在小飯室裏。”

珍把波立斯·斯特魯摩洛斯基、漢納·霍布迭、傑米·波圖格爾挨次看了一眼,一句話不說,走了出去,神情甚為激動。進了“小飯室”時,她看見那位年輕女客人原來是芙蕾-看上去很美,即使蒼白一點。在這樣一個幻想破滅的時刻,一個至親骨肉的“可憐蟲”對珍說來是受歡迎的,從本能上覺得這是很好的順勢療法。

這孩子跑來當然是為了佐恩,如果不是,至少是想從她嘴裏打聽出一點事情。而珍在這個時刻所感到惟一受得了的事情便是幫助人。

“你還記得上這兒來玩,”她說。

“是啊,這房子真是小巧玲瓏得很!不過你如果有客人的話,可不要為我耽擱。”

“毫無關係,”珍說,“我預備讓他們嚐試到自作自受的滋味一下。你來是為了佐恩的事嗎?”

“你說過你認為應當把事情告訴我們。現在我已經打聽出來了。”“哦!”珍茫然說。“不大好聽吧,是不是?”

兩人正站在珍用餐的那張小桌子的兩頭,桌上沒有東西。一隻花瓶插滿了冰島罌粟。

芙蕾抬起手用一隻戴了手套的指頭碰一碰這些花。珍看見她穿了一件新裏新氣的衣服,臀部裁製得皺起,膝蓋以下束得很緊,忽然喜歡起來-麻青色,顏色很迷人呢。

“她真像一張畫。”珍想。這一間小居間,白粉刷的牆壁,地板和壁爐都是舊粉紅磚頭砌的,黑色的漆,格子窗斜照進太陽最後的光線,襯上這樣一個年輕女子,一張淡黃的、雙眉微蹙的臉-小房間看上去從來沒有這樣漂亮過。她忽然想起當年自己傾心飛利浦·波辛尼時,長得多麼漂亮,現在想來如影曆曆,而波辛尼,她那個死去的情人,和她永遠斷絕關係以後,就使伊蓮和這個女孩子父親的結合永遠破裂了。這個芙蕾也知道嗎?

“那麼,”她說,“你預備怎麼辦呢?”

芙蕾遲疑了幾秒鍾,方才回答。

“我不要使佐恩痛苦。我一定要跟他再見一次麵,把這件事情結束掉。”

“你預備把事情結束掉!”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珍忽然覺得這個女孩子太沒有勇氣了,簡直使人無法忍受。“我想你是對的,”她咕噥著。

“我知道我父親也是抱持這種看法;不過-我自己決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我不能就這樣算了。”

這孩子的神態多麼自如,多麼詭譎,她的聲音聽上去多麼不帶情感啊!

“人家會當做我愛上他呢。”

“哦?你沒有嗎?”

芙蕾聳聳肩膀。“我早知道就好了。”珍想,“她是索密斯的女兒啊-這個家夥!可是-佐恩呢!”

“那麼你找我做什麼呢?”珍感到有點厭惡地問她。

“我能不能在明天佐恩上好麗家去之前,在你這兒和他見麵呢?你今晚若能寫個條子給他,他就會來的。這事之後,你不妨悄悄讓羅賓山那邊知道事情已經過去了。”

“好的!”珍突然說,“我現在就寫,你拿去寄。明天下午兩點半。我自己不會在家的。”

她在屋角一張小書桌旁邊坐下。便條寫好之後,她回轉頭來,看見芙蕾仍舊用一隻戴了手套的指頭碰那些罌粟。

珍把郵票用舌頭舔了一下。“信寫好了。當然,如果你沒有愛上他,那就沒有什麼可談的了。佐恩算是運氣。”芙蕾接過信。“多謝你!”

“冷血的小賤人!”珍想。佐恩,她父親的兒子,愛上她,而沒有被-沒有被索密斯的女兒愛上!真是失麵子!

“沒有別的事嗎?”

芙蕾點點頭。她搖擺著腰肢向門口走去時,衣服的皺邊搖晃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