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原本告假在家的蘭陵王高長恭罕見地上朝覲見,並以一種幾乎是駭人眼球的淡定姿態向小皇帝高緯奏請前往突厥邊關鎮守,一語既出,滿朝皆驚。
眾所周知,突厥邊境的生活條件極為艱苦,兼之時有突厥人大舉來犯,混亂之極。若非戍邊需要,恐怕沒有一個人會願意長年留在那裏。而今,這個自幼生在鄴城的蘭陵王爺,竟是打算放棄在京的富貴悠閑日子,轉而主動要求去往邊關。這著實是令人費解啊。
不過這也隻是少數人心中的疑惑。但凡在朝為官者,有哪幾個不是精明賽狐的?整件事的前因後果,稍加聯係便能瞧出一些端倪來,這大部分人的心裏頭,可還是都跟明鏡一樣的。
蘭陵王爺他,隻怕是徹底對太上皇的舉動寒了心了。想想也是啊,人家孤身一人在外征戰,尚不及弱冠便已殺敵無數,軍功赫赫,威震四方,換做哪個君主,碰上這樣的武將恐怕都是拉攏還來不及吧?可自家的太上皇倒好,嘉獎一般也就不說了,偏生還專門盯著人家的親兄弟下刀。先是敢於直諫的河南王,再是言談爽利的河間王,這麼一連番的動作下來,再赤誠的愛國熱血都是得冷卻下來。這玉麵修羅能不起兵造反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並不太知曉內裏詳情的高緯看了看奏章,卻是沒有立馬答應。他雖然於國計民生都無甚了解,但突厥的苦寒他自來便是清楚的。若眼前之人是別人倒也罷了,他從小最喜愛的堂哥要去受苦,他怎麼想都有些舍不得。當下那清秀的眉頭便是忍不住微微皺起,頗帶了幾分為難地看向殿前單膝點地的男子。
長恭自然也是看懂了他眼中的猶豫,衝著他淺淺一笑便是開了口:“皇上,斛律家的二公子須達將軍在突厥邊關駐守也是很有些年月了,微臣此去,算是為他暫時分擔一段時間,也好讓他有暇回京與家人團聚。更何況,微臣早前也曾在那裏待過,不會出什麼亂子的,還請皇上放心。”
小緯雖然登基也有段日子了,可心性簡單的,還是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一般。他自他眼裏看到了擔心與關切,心下便是禁不住一軟,下意識地,竟是連說話的語調都再不如之前強硬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自己當然也就沒有了阻止的理由。高緯又認認真真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這才勉為其難地答允了:“既然蘭陵王爺心意已決,那朕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至於去往突厥一事,你就自行安排擇日啟程吧。”
“是,微臣謝主隆恩。”微微躬身,長恭垂首行禮,掩蓋住這一刻的所有表情。然而站在他斜後方不遠處的恒伽仍然是看清了他嘴角那一抹苦澀卻又解脫的笑容。
早朝既畢,眾位大人自是三五成群地離開大殿。恒伽跟著長恭一起緩步踱出,望著頭頂蔚藍的天空,眼神就有些悵惘:“一眨眼,我們好像已經距那些在突厥的日子很久了呢。”
那時候,他們還隻是兩個不想被家族所束縛的孩子,一心想在軍營中找到自己的價值和位置,想著要出人頭地,想著要保家衛國。年少輕狂,信馬由韁,雖然天真無知,但至少有著奮鬥和前進的目標,單純而快樂。而今想來,卻是已經恍若隔世,連記憶都開始逐漸變得模糊,然後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