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王高長恭薨逝半月,其遺孀鄭氏傷心欲絕,自此沒入庵中,帶發修行,終此一生,隻餘青燈古佛為伴,身後並無有任何子嗣留於世間。而時任齊國君主的小皇帝高緯則對這一切公然表示理解和支持,不僅吩咐尋常人等不許打擾,更兼從高家旁支尋了一子過繼至蘭陵王名下,以延這一脈香火之盛。
雖說這明麵上的一應事宜都看起來毫無可以指摘的地方,不過每每茶肆坊間談及此事,大部分人都還是忍不住扼腕歎息的。當今聖上的心思但凡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蘭陵王自幼時征戰沙場至今,所犯過錯隻是鋒芒太露,功高蓋主,惹得皇上起了疑心罷了。猶記當年那個一身鮮紅鎧甲的絕美少年重創突厥,帶領三軍凱旋而歸,在一眾百姓和官員的夾道歡迎之下重裝駿馬、列隊嚴整地踏過鄴城主街,那是何等樣的英姿颯爽、壯懷激烈!
然而如今再回首,往昔鮮衣怒馬的一切卻都好似在時光的長河中褪去了濃豔的華彩,餘下的,隻是零星的蒼白碎片。曾經和蘭陵王時常把臂同遊的那幾位高家王爺早早地就死在了他之前,曾經一起統帥三軍的段韶段太尉也在一年之前猝然離世,曾經看起來那樣強大的齊國在一夕之間隻剩下一個斛律光在勉力支撐……
縱然說起這些的人都是一心隻念著茶米油鹽的升鬥小民,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他們就算再混沌,也足以品味出那無比深重的物是人非之感了。他們熟悉和敬仰、依賴著的那些人都不在了,鄴城不再是以前的鄴城,那麼,齊國,也隻怕很快就不會再是以前的齊國了。
“都說名將如紅顏,不叫人間見白頭……這或許,就是命吧。”不知是誰,最後用了這樣的一句歎息做了結尾。那其中的蒼涼意味,幾乎是叫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打心眼兒裏生出了一股子酸澀,酸到四肢百骸,澀入五髒六腑,一瞬間,就有了莫名流淚的衝動。但那也不過是持續了短短一會兒,等到這個沉重的話題被岔開,他們的生活,依舊離不開雞毛蒜皮、家長裏短。
是了,感時傷是那是後代文人墨客該做的事情,他們沒有那麼大的抱負,自然,也就沒有那麼多的想法。隻要每天的太陽還在照常升起,那他們的使命就是好好活著,至於那些曾經帶給過他們深刻記憶的人和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時間會衝淡一切,而有些人的一生,注定了,是要被慢慢遺忘,直到塵封,直到出土,直到變成曆史上幹巴巴的一個符號,直到流傳千載、不悲不喜地任由後人評說。
“真的就這麼走了?”距離鄴城十裏開外的一座小山峰上,一身利落勁裝、輕紗蒙麵的女子看著一旁披著寬大鬥篷的英挺男子,一雙好看的黛眉便是下意識地微微蹙起:“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再管、不可再問,你,確定可以狠下心?”
俯瞰著身下繁華的鄴都許久,男子終於轉身,露出一張令天地都為之動容的絕美臉孔,朝著女子便是溫柔一笑:“我若不對他們狠心,那勢必就要對我們狠心,這一點,我確定我是做不到的。”
“所以?”半歪了頭看他,女子心底隱隱有著小小的雀躍,但在麵上卻是不露分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