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她說,握住他的胳膊。
她要走路回家。距離不遠。路上他們一句話都沒有說。膳宿學校的燈全都熄了。由於怕驚動人,他們摸索著到後樓梯,在那裏劃了一根火柴。阿芒在等他們。當他聽到他們上來,他出房到樓梯平台,端著燈籠。
“拿燈,”他對柏納說:“給薩拉照,她屋子裏沒蠟燭……把你的火柴給我,我可以照我的房子。”柏納陪薩拉走進她的內間。剛剛進去,阿芒就從他們上端俯身一口氣吹熄了燈,吃吃笑著說:
“晚安!但是不要出聲。爸爸媽媽在隔壁。”
然後,突然退出去,把門關起來,栓上。
奧利維與艾杜瓦
阿芒是和衣躺下的。他知道他不可能睡著。他等待黑夜結束。他沉思著。他聽著。房子是靜息的,城,整個自然界,是靜息的,一絲聲音都沒有。
當狹窄的天井上端的反光板投下黎明的幽光,使他重又能辨識他那小屋可惡的邋遢貧賤時,他便起來。他走到他昨晚栓起來的門前,輕輕的把它打開……
薩拉屋子的窗簾沒有拉起來。逐漸明亮的晨光照白了窗欞。阿芒走到他姐姐和柏納睡著的床邊。他們四肢糾纏,一條床單隻蓋了半身。他們多麼好看啊!阿芒定定的看著又看著。他寧願化做他們的睡眠,化做他們的吻。他先是微笑著,然後,在床腳前,在他們亂拋的衣物裏他跪了下來。當他這樣合十的時候,他對之祈禱的能是什麼神呢?一種無以說明的情感在他之內騷動。他的唇發抖……他站起來……
但走到門口,他又回轉身,他要叫醒柏納,以便讓他在他家還沒有醒來的時候回到他自己的房間。隻一點點聲音,柏納就睜開了眼睛。阿芒匆匆出去,把門開著。他離開他的屋子,下樓,他可以隨便藏在什麼地方;他在,會讓柏納不好意思,他不要柏納見到他。
幾分鍾以後,從一間教室的窗口,他看到他走過去,沿著牆邊,像個小偷……
柏納睡得不多。但這個晚上他嚐味到了一種遺忘,比睡眠更使人獲得歇息——自我的飛升與消滅同時發生。一種他自己覺得陌生的、飄飛的、浮揚的、沉靜而又緊緊的,如神的感覺,就在這種感覺中,他滑向另一日。他沒有驚動薩拉——輕輕的把自己的身體從她的胳膊中分解出來。什麼!不再吻一下?不再含情看一眼?不再至高的擁抱一下?他豈是在她不知不覺中這樣離開她?我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什麼也不要想,要把這未曾料及的夜晚納入他往日所有的夜晚是件困難的事。不,它是一篇附錄,是在他的書本文中無處棲身的一篇——而無疑,在他那本文中,他的生活史將繼續寫下來,將重拾原先的線索,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
他上樓,到他與小柏利共住的房間。怎麼樣的一個孩子啊!他還睡得熟熟的。柏納把自己的床攤開,把被褥揉皺,使它看起來像睡過的樣子。他把自己洗衝了一番。但看著柏利,使他想起薩斯——費。他想起洛拉有一次告訴他的:“我隻能接受你的忠誠。其他的,會有它的時機,會在別處得到滿足。”這句話曾使他厭拒。現在他似乎又聽到了它。他其實巳經不再想這件事,但今天早上,他的記憶特別活躍。他的頭腦隻顧自的活動著,敏捷得驚人。柏納把洛拉的影子拋開,想要窒息這些回憶,又為了阻斷自己的念頭,他抓起一本書來,強迫自己讀考試的課程。但屋裏窒悶。他下樓,到庭院。他想到街上去,走,跑,到開闊之處,呼吸新鮮空氣。他看著通到街上的校門,門房一打開,他立刻出去。
他拿著書,走進盧森堡公園,坐在長凳上。他像紡絲一樣紡他的心思,但多麼脆弱啊!如果他抽一抽,那線索就會斷。隻要他一準備看書,那不該來的回憶就在他與書之中繞來繞去,而在那裏繞動的卻不是他最歡樂時刻的回憶,而是許多瑣瑣碎碎的小事情——那麼多的剌,刮住了,刺傷了他的虛榮心。下一次,他不會讓自己顯得那麼初出茅廬了。
大約九點鍾,他站起來,去找魯西安·柏蓋爾。他們一同到艾杜瓦那裏。
艾杜瓦住在巴塞的一座公寓的頂層。他自己的臥房對著一間很寬敞的書房。天剛黎明,奧利維起身的時候,艾杜瓦一開始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對。
“我到沙發上去躺一躺,”奧利維說。艾杜瓦怕他著涼,叫他拿了毯子去。再過一會,艾杜瓦也起來了。他一定是又睡著了,而自己並未覺察,因為他發現天已大亮,略感吃驚。他去看奧利維睡得好不好,他要再看到他,或許某種模糊的預感在引導他……
書房是空的。毯子散在躺椅腳下。可怕的煤氣味讓他吃了一驚。跟書房相通的有一個小房間,當做浴室用,氣味無疑從那裏發出來。他跑到門口,但一開始他推不開,有東西擋住了——是奧利維的身體,在澡盆邊癱成一團,沒有穿衣服,冰冷的,鉛灰的,沾滿了可怕的嘔吐物。
艾杜瓦把噴口裏噴出來的煤氣關掉。是什麼事?意外?心髒病?他不能相信。澡盆是空的。他把那垂死的孩子抱起來,抱到書房,讓他躺在地毯上,打開的窗戶,他跪下,輕輕的俯身,把耳朵貼在他的胸上。奧利維還在呼吸,但十分微弱。於是,艾杜瓦呼天搶地的開始用盡他一切力量為重新點燃這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花而努力,他有規律的把已麻痹的胳膊上下舉動,壓他的側腹,揉他的胸,試盡他聽說過在窒息的情況下一切該做的事,而又絕望於不能同時做這一切。奧利維的眼睛仍舊閉著。艾杜瓦用手指把他的眼皮翻開,但立刻又蓋到那無生——的眼睛上。然而他的心髒還在跳。他想找白蘭地,找不到,找嗅啊,也找不到。他燒了一點水,用熱水給他擦上身和臉。然後他把那沒有活氣的身體放在躺椅上,用毯子蓋起來。他想去叫醫生,但自己又不敢離開。打雜女工非到九點不會來。他一聽到她的聲音,立刻叫她去叫醫生,但立刻又叫她回來,因為他怕這樣自己會遭到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