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曼麵無表情地一邊說,一邊把一疊資料交給柳餘樂,柳餘樂摸到在資料裏夾著一個很小的瓶子,她不動聲色,裝作拿紙巾擦汗,把它揣進了衣服口袋,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小動作,因為沒有人想到李曼會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拱手讓人。
“直接注射。”李曼找了個機會小聲說。
夏卡躺在病床上,在注射了強效鎮靜劑之後,他終於安靜下來了。他瘋狂起來的時候完全像一隻野獸,他的身體也似乎正在朝著野獸的方向發展:胡須和體毛都異常增多,四肢上的毛在短短幾天時間裏就增長到了三公分,這些毛發並不是黑色的,而是呈灰白色,事實上,夏卡的頭發也有灰白化的跡象。檢測表明毛囊中的Lhx2基因十分活躍,這種基因與頭發的形成有關,而與發色有關的12號染色體長臂發現了基因突變。
他的腦瘤仍然像一粒花生米那麼大,沒有減小也沒有增大,但它沒有死,癌細胞仍在複製,他的肺部已經有了一個轉移的腫瘤,魑騏分泌的東西可以促使免疫係統產生一種吞噬癌細胞的細胞,它也抑製著肺部的腫瘤。目前夏卡的免疫係統功能非常強大,比一般人都要強大,這聽上去令人振奮,但事實上,夏卡的整個免疫係統都受到了魑騏的控製,依賴於一種由魑騏分泌的特殊的酶才能發生作用。這種酶被命名為CQ壹號,換句話說,沒有CQ壹號,沒有魑騏,夏卡的免疫係統就不存在,所以,魑騏已經成為夏卡身體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離開它,他就會死。但他體內也同時存在著一種特殊的抗體,這種抗體可以對抗魑騏在他身體裏造成的其他損害,這有點像兩個國家在長期戰亂後簽訂了一個和平協議,共同統治同一個區域,這是一種微妙的平衡,任何一方力量的撤離都會導致新的混亂,甚至死亡。
她第一眼看見他,就知道他是一個意誌堅強的人,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夠做獵人。他不是完全盲目進入這個賭局的,他知道自己的力量,現在他挺過來了。
實驗室裏唯一的一個。
當初誰也沒有對他寄予希望,但是對他來說這不重要。魑騏也活著,它停留在他的大腦裏,瘋狂和毛發外觀改變是唯一的後遺症,但是它們本身並不會威脅生命。柳餘樂把李曼交給她的溶液注射進夏卡的靜脈。魑騏釋放出的蛋白質與蛇的神經細胞結合成一種新型抗原,而蛇的免疫係統則產生了一種對應的抗體,李曼提取出了抗體,進行處理之後秘密在灰鼠身上做了測試,灰鼠的精神症狀得到了極大的改善。灰鼠是哺乳動物,但它和人類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物種。柳餘樂和李曼對這種抗體是否能在人身上起效都沒有絕對的把握,但現在她已經沒有選擇。
“但願你能再挺過來。”
萬俟南站在旁邊看著她做這一切。柳餘樂直起身子,發現萬俟南的眼神裏有一種強烈的厭惡,他死死地盯著夏卡,好像是在強迫自己適應這種厭惡。她明白萬俟南的顧慮是什麼。夏卡活了,從理論上說他的母親也有救了,但是發生在夏卡身上的變化很有可能也會發生在他母親身上。如果隻是一個寄生的魑騏,這並沒有什麼,人類體內有很多寄生物,和魑騏一樣,共同創造著人體內環境的平衡,比如乳酸杆菌、大腸杆菌,隻要認同魑騏和它們一樣,這不難接受。但是這些毛發,還有沒有顯現出來的變化,柳餘樂打了個寒戰,是的,夏卡已經不再像是夏卡了,或者應該說,夏卡已經不再是夏卡了。
萬俟南穿上防護服,走進無菌病房,他的母親在沉睡,一天中的大多數時候,她都在睡覺,盡管消瘦衰老得厲害,但是她的五官仍舊美麗。
隻要她在那裏,呼吸著,生命檢測儀上的光點在跳動著,他就覺得一切都還可以忍受。
這樣的日子已經有七年了。七年前,醫生就給她下了死亡判決書,七年後,她仍然活著。奇跡是可以被創造出來的,他和她一起創造了奇跡。既然如此,奇跡是應該繼續的。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們曾一起在公園裏,他們坐在旋轉木馬上,他騎著一匹紅色的,她騎著一匹藍色的,那一年他十歲,她也還很年輕,兩個人都在大笑著,像兩個同齡的孩子。好時光會回來的。他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她像是感應到了這一點,睜開了眼睛。
“你來了?”
萬俟南點點頭:“我來了。”
“又有好消息了嗎?”
萬俟南笑笑:“你猜呢?”
她也笑:“你總是會帶來好消息的。”
萬俟南說:“是啊,是個很好的消息,有個人,他得了和你一樣的病,但是現在他完全康複了,他的身體裏有一種抗體,可以注射進你的身體,你也會產生一樣的抗體,我聯絡到他了,他已經答應了。”
“是嗎?真為他感到高興。真想見一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