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7章 昧先機津浦車遭劫 急兄仇抱犢崮被圍(2 / 3)

被難旅客,除華人外,有屬英、美、法、意、墨諸國之僑民四十餘人。全書中,此句最是重要,蓋此次劫車,如無西人,則僅一普通劫案耳,政府必不注意,官兵亦必不肯用心追擊也。蓋袞袞諸公之鬥大眼睛中,唯有外國人乃屹然如山耳,我數百小民之性命,自諸公視之,直細若毫芒,豈足回其一盼哉?警告官兵,弗追擊太亟,致不利於被擄者之生命。

郭其才拿了這信,便差了個小嘍囉送去,果然有好幾小時,不曾攻擊。匪眾正在歡喜,不料下午又開起火來。郭其才依舊來找顧克瑤道:“官兵隻停了幾小時,不曾攻擊,現在為什麼又開火了?你快叫外國巡閱再著秘書長寫信去,倘官兵仍不停止攻擊,我立刻便將所有外國人,全數送到火線上去,讓他們嚐幾顆子彈的滋味,將來外國人死了,這殺外國人的責任,是要官兵負的。”妙哉郭其才。單推外人而不及華人,非有愛於華人,而不令吃幾顆子彈也。蓋官兵目中,初未嚐有幾百老百姓的性命在意中,土匪知之深,故獨挾外國人以自重。蓋政府怕外國人者也,如外國人被戕,必責在役之官兵,在役之官兵畏責,必不敢攻擊矣。顧克瑤依言轉達,書備好後,仍由郭其才差匪專送。

顧克瑤見書雖送去,不過暫顧目前,自己不知何日才能回家,心中十分煩悶,因在山邊徬徨散步,暫解愁懷。忽見有一個八九歲的女孩,衣履不全,坐在石崖旁邊,情致楚楚,十分可憐,禁不住上前問她的姓名。那女孩見有人問她,便哭起來道:“我姓許,叫許鳳寶,我跟我的母親從上海到天津去,那天強盜把我的母親搶去,把我丟下,我舍不得母親,跟強盜到這裏來尋我的母親,又不知道母親在哪裏。”真是可憐。一行說,一行哭,十分淒楚,聽得的人,都代為流淚。眾人正在安慰她,忽然一個外國人叫做佛利門的,走將過來,因不懂中國話,疑心眾人在這裏欺哄孩子。顧克瑤看出他的意思,便把詳細情形告訴了他,佛利門點頭道:“這孩子可憐得很,我帶她到維利亞夫人那裏去,暫時住著再說罷。”說著,便和顧克瑤兩人帶了許鳳寶,同到維利亞夫人那裏,給與她衣服鞋履。那許鳳寶年幼心熱,見顧克瑤等這般待她,十分感激,便趕著他們很親熱的叫著叔叔,這話按下不提。

卻說這天晚上,兵匪又複開火,當時天昏地黑,狂風怒號,不一時,雞卵一般的雹,紛紛從天上落將下來,打著人,痛不可當,更兼大雨交加,淋得眾人如落湯雞一般,十分苦楚。郭其才等知道這地不可久居,便帶著一眾肉票,度過山頂,奔了十多裏路,轉入山邊一個村莊中躲避。一麵叫老百姓土匪稱不做強盜之居民為老百姓。打酒燒火,煎高粱餅,煮綠豆湯,分給各人充饑。那餅的質地既糙,味道又壞,十分難吃。一住兩日,都是如此,甚是苦楚。顧克瑤覓個空,詐作出恭的樣子,步出莊門,想乘機脫逃。剛走了幾步,便遇著一中年村婦,忽然轉到一個念頭,便站住問道:“從這裏去可有土匪?”那婦人向他打量了一番說道:“先生是這次遭難的客人,要想脫逃嗎?”顧克瑤道:“正是呢,你想可得脫身?”那婦人搖頭道:“難難難,我勸先生還是除了這念頭罷。從這裏去,哪裏沒土匪!你這一去,不但逃不出,倘然遇見凶惡些的土匪,恐怕連性命也沒咧。”山東此時,可稱之謂匪世界。顧克瑤聽了這話,十分喪氣,隻得死了這條心,慢吞吞的踱將回來。剛想坐下,忽聽說官兵來攻,郭其才等又命帶著肉票,往山裏奔逃。顧克瑤一路顛蹶著,拚命的跑,倒是那外國巡閱,十分寫意,坐著一把椅子,四個土匪抬著走,好似賽會中的尊神。假外國巡閱,在土匪中尚如此受用,真督軍下了台,宜其在租界中快活也。

奔了半日,方才又到一座山上。顧克瑤和穆安素、佛利門、亨利、鮑惠爾等,都住在一個破廟裏,隻有穆安素一人,睡在破榻上麵,其餘的人,盡皆席地而睡。那亨利十分頑皮,時時和郭其才說笑,有時又伸著拇指,恭維郭其才是中國第一流人,因此郭其才也很喜歡他,時常和顧克瑤說:“亨利這人,很老實可靠,不同別的洋鬼子一樣,倒很難得。”被亨利戴上高帽子了。土匪原來也喜戴高帽。顧克瑤也笑著附和而已。一天,郭其才特地宰了一頭牛,大饗西賓。顧克瑤等因要做通事,所以得陪末座。英語有此大用處,無怪學者之眾也。那牛肉因隻在破鍋中滾了一轉,尚不甚熟,所以味道也不甚好,可是在這時候,已不啻吃到山珍海錯了。彼此帶吃帶說之間,顧克瑤因想探問他們內中情形,便問他們的大首領叫什麼名字?怎樣出身?郭其才喝了一口酒,豎起一個拇指來道:“論起我們的大當家,卻真是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他既不是窮無所歸,然後來做土匪,也不是真在這裏發財,才來幹這門營生。多隻因想報仇雪恨,和貪官汙吏做對,所以才來落草。我們這大當家,姓孫名美瑤,號玉峰,今年隻有二十五歲,本省山東嶧縣人,有兄弟五個,孫當家最小,所以鄉人都稱做孫五。他有個哥哥,名叫美珠,號明甫,也是我們以前的大當家,本是毛思忠部下的營長,毛思忠的軍隊解散以後,他也退伍回家。這也是他有了幾個錢不好,信然哉,有了錢真是不好也。謾藏誨盜,古人先言之矣。因為有了幾個錢,便把當地的軍隊警察看得眼紅,時時帶著大隊人,到他家去敲詐,指他們是匪黨。這麼一門好好的世家財主,不上幾月,便把七八頃良田,都斷送在這些軍警手中了。我讀此而不暇為孫氏悲,何也?如此者不止一家也。現在的孫當家的大哥,這口氣,幾乎氣得成病,當即召集了四位弟弟,向他們說道:‘我們做著安分良民,反而要受官兵的侵逼欺淩,倒不如索性落草,還可和做官的反抗。左右我們的田產已光,將來的日子也未見得過的去。做了強盜,或者反能圖個出身,建些功業,不知諸位兄弟的意思如何?’眾人初時都默然不答。他們的大哥重又說道:‘我不過這樣和兄弟商量,萬一有不願意的,也不妨直說,我也決不勉強。’他這般聲明過以後,二、三、四三位兄弟才都說:‘不願意落草,願意出外謀生。’他們大哥不禁歎了口氣道:‘想不到許多兄弟中,竟沒有一個人和我誌氣相同的,也罷!我隻當父母生我隻有一個,我也不敢累你們,你們各自營生去罷。’此反激語也,然著眼不在老五一人。這句話,卻激動了我們這位孫大當家,他年紀雖小,按孫美瑤此時,年僅弱冠。誌氣卻高,當強盜有何誌氣,然在強盜口中,自不得不如此說也。立刻一拍胸膛,也是強盜樣子。上前說道:‘大哥!諸位哥哥都願別做營生,我卻情願跟哥哥落草,萬死亦所不懼。’雖是強盜老口吻,然其誌亦壯。初時不說,已在躊躇之中,經美珠說話一激,就直逼出來矣。他大哥聽了他這幾句話,頓時大喜,說道:‘我有這樣一個英雄的兄弟,已經夠了,比著別人,雖有十個八個兄弟,緊要時卻沒一個的,不知勝過多少咧。’半若為自己解嘲,半似為慰藉美瑤,而實乃是反映三弟也,美珠亦善辭令。當下變賣餘產,得了四五千元,把房屋完全燒掉,亦具破釜沉舟之心。一麵又拿出五百塊錢,給他的妻子崔氏道:‘你是名門之女,總不肯隨著我去的,我現在給你五百塊錢,嫁不嫁,悉聽你自己的便。總之,此生倘不得誌,休想再見了。’做得決絕,頗有丈夫氣概。把這些事情做好以後,便把剩下的幾千元,仿著宋江的大興梁山,招兵買馬,兩月之內,便招集了四千多人,占據豹子穀為老巢。那時兄弟已在他老大哥的部下,彼此公推他老大哥為大都督。現在的大當家,和周當家天倫為左右副都督,就是兄弟和褚當家思振等,也都做了各路司令。”不勝榮耀之至。說著,舉起一杯酒來,一飲而空,大有顧盼自豪之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