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風波,風譎波詭,險惡叢生。
有多少大英雄折戟沉沙,再也沒了他那一世英名,把一生的屈辱沉浮,都化成伴不黃土,成為南柯一夢?但人偏有那不知死的,一個個雖知是盛名成虛,但總是十分沉迷,得到了它的,便日逐得意,沒得到它的,便一天天悲淒哀歎,總覺得一生白白虛度,浪費了這大好韶華,每每飲酒自嗟,常有一番歎息,沒心沒緒,沒情沒義,隻是覺得人生多不如意,但知生也無用,不如此生沒有,也就罷了。
所以,這一些閑來的英雄夢,便在一些平平常常人中生出。
秦朝時,秦始皇正轟轟烈烈,他當街而過時,圍者如市。當時便有一個男人,他正站在人群裏,看著秦王出遊,見到人家那極盡華貴的派頭,心裏十分渴慕,不由得他大聲一吼:“好,我當取而代之!”
他是說心裏話,人家的日子好過,我怎麼不能?且我也有你那一身力氣,也有你那一身本事。俗話也是說得好,“帝王輪流做,明年到我家”,既然你可以過得好威風,我怎麼就不能?
於是,這一個想做帝王夢的人就做成了他的夢,他成了後來天下人人皆知的西楚霸王,他的名字叫做項羽。
還有一個人本來是漢中的一個亭長,他娶老婆的時候,得他的老嶽父勸說女兒,告訴她和嶽母,看來這一個劉邦不錯,將來能成大氣候,你就嫁了他吧?結果這人做了天下的皇帝,他宰了一條白蛇,也被人家當成了一件大事兒說,弄得天下沸沸揚揚的,象是蒼天也照應他,殊不知隻是他有氣力,又趕上了好時候,就做了皇帝。
人都不笨,所以人人都想做大英雄,人人都盼做大英雄。
說話時辰,正是宋時,是真宗年間,此時也是天下太平,物阜民安的時代,人人都想做大英雄夢的好時候。
在一家酒店裏,正有一些人講英雄夢。
讓天下英雄見笑了,講這英雄夢的人不是別的人,隻是那麼六個人。這六個人是,街頭送個信兒跑個腿兒的小三癩子,大店裏搬缸弄甕的莫景兒,一天三餐不見著落的胡敦,專門給人家看屍抬杠的路永兒,一生落魄的刀筆師爺馮二,還有一個是小拉渣兒竽頭兒。
當然沒有一個是正經人物。
這些人,不要說他們在江湖上混,就說他們要做一個江湖人,也沒有人理睬他們。
但他們卻不甘寂寞,他們也想做大英雄。
竽頭兒道:“我看透了這世道,人活著也忒沒勁兒,你沒銀子,又沒勢力,能做成什麼事兒?”
小三癩子一笑道:“看人家許員外,昨個兒又弄了一個新老婆,新人進了門,許員外又有了一個老婆了,他娶了九個老婆,現在這一個是第十個了,媽的,我看了,鮮鮮嫩嫩的一個老婆,怕不一把能掐出水來?”
說罷,小三癩子竟然當著大家的麵兒,咽下了一點涎水。
莫景兒問:“許員外不就是有幾個臭錢麼,他娶了一個什麼人?”
小三癩子道:“什麼人,玉堂春裏的錢姑娘。”
路永一歎:“媽的,真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怎麼這一個天下最美的美人竟然到了他一個老混蛋的手裏?”
竽頭兒沒精打彩:“沒勁,要是我做了一個英雄,我今天晚上就去,把錢姑娘劫出來。”
馮二爺撚須而笑:“好,好,有道理,有道理。”
胡敦問:“這個錢姑娘是願意嫁許員外的了?”
小三癩子大聲道:“傻子,她怎麼願意嫁一個老天巴地的人?她是情不得已,她沒有辦法,要不就是沒銀子了,無錢葬母啦,無錢辦家事兒了,被人家脅迫了,再不就是許員外自家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把人家一個好好的美人生拉硬扯地弄了回去……”
胡敦道:“媽的,就……就沒有人管他了麼?”
小三癩子大笑:“誰敢管他,人家光是武館就有三家,聽說江湖上的人都挺敬他許二員外的,都叫他許一刀,就是說他有兩下子,殺人不用第二刀,一般人尋常三個五個近不了他的身。”
馮二師爺道:“恃強淩弱,英雄不為啊,英雄不為啊。”
他搖頭晃腦,一臉不平之色。
小三癩子一臉懊惱:“媽的,我要是一個大劍客就好了,我就去了,一進這老頭子的大門,叭叭兩下子就把他老小子的大門踢碎,我一聲吼喊:‘許老二,你給我出來!’他就滾出來了,我一聲吼叫,他就點頭哈腰,我叫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最後我說:‘你叫錢姑娘出來!’他就叫錢姑娘出來了。我一問:‘你願意嫁他麼?’錢姑娘的眼淚就流出來了,我說‘姑娘何必懊惱,如果你不願意,我們就走好了,他們誰敢攔你?’她就跟我走了……後來,她……反正後來,她就擁在了我的懷裏……”
小三癩子一臉光彩。
胡敦此時不講話,但他的心裏正在想:我也是一個江湖大英雄,我怎麼不做這事,卻讓他小三癩子去做?我去一趟,真的說不準那一個細皮嫩肉的錢姑娘就跟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