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一切, 蘇錦之忽然非常想哭, 非常的想要落淚。
人類隻有在活著, 感受到痛苦的時候才會哭泣, 那是表達難受、絕望和悲哀的一種方式。
蘇錦之從這個世界醒來的那一刻起, 他就一直在想,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一個世界, 會是他成為實驗體,承受這一切他最不願意麵對的回憶。
每個人身上都背負著罪,那些罪或大或小, 有些你願意麵對,有些你不願意。
他一開始會想,也在逃避, 猜測這是不是薑黎山潛意識裏對他的懲罰, 要他也體會一次這樣感覺,被人當做實驗體, 毫無隱私、尊嚴、和人權地活一次。
可是直到這一刻, 蘇錦之才恍然明白, 這是他自己創造出來的世界。
薑黎山不是抗體疫苗實驗中心的工作人員, 他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實驗室裏這些黑暗肮髒的東西, 知道這一切的人, 隻有他自己。
也恐怕也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和他一起醒來的那些人,他們有的接受了抗體疫苗,換了種身份在宇宙裏繼續生活下去, 或許也有人不肯接受, 然後死於某種外星疾病。
但不管如何,那些關於疫苗出現的真實曆史,已經消逝在漫漫的時間長河之中,千百年後,所有人都會遺忘。
“在看什麼?”薑黎山走到他的身邊。
蘇錦之眨了眨眼睛,看著地平線處有些明亮的光線輕聲問他:“外麵的世界就是這樣子的嗎?一點也不好看。”
“隻是這裏不好看。”男人回答他。
蘇錦之又問:“你們會把我送去另一個實驗中心嗎?”
男人堅聲道:“不會。”
蘇錦之看向他,而男人也在望著他,那雙灰色的眼睛裏帶著星星點點笑意,像是初升的旭陽光芒落在裏麵,非常的溫暖。
蘇錦之低下頭看著自己雙手,毫無預兆的,一滴淚水落在了掌心,他望著那滴透明的水珠,勾了勾唇角。
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創造出這樣的一個世界了,因為他醒來之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已經不再是人類了。
他抬起頭,看著男人說:“那你要帶我去哪?”
男人回答道:“我會帶你去另一個地方,那裏會比這裏好看。”
蘇錦之又問他:“可是為什麼呢?我什麼都不會,我們也不能夠互相觸碰,你要怎麼照顧我?”
在他這樣親手創造出來的一個世界裏,他們能去哪呢?
他明知道這個世界是假的,可是他卻醒不過來,在他潛意識中,他最害怕的就是他和薑黎山永遠是兩個不同的物種,他們不能互相觸碰,而他最不願意麵對的,就是那些關於實驗室裏的所有回憶。
可現在,他最害怕和最不願意麵對的事都擺在他的麵前,他沒有任何選擇,隻能夠被動地接受這個世界。
蘇錦之緩緩跪在地上,然而男人卻朝他走了幾步,然後摘下一直戴在手上的黑色手套,將手伸到他的麵前。
那是一雙機械手臂。
露出的每一寸指骨都閃爍著銀金屬色冰涼的光芒,一直延伸到手腕,不知道或許在被衣袖遮擋的地方還有更多,告訴著所有看到它的人,它是沒有生命的東西。
“我們可以的。”男人又把手往前伸了一些,“我們可以互相觸碰。”
蘇錦之怔愣著,將手輕輕放在男人的手掌心,男人收攏手掌,用冰涼的溫度包裹他,但是蘇錦之卻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
“那個地方有向日葵嗎?”蘇錦之問他。
“現在沒有,但是我有很多種子。”男人回答道,“你很喜歡向日葵嗎?我可以給你種。”
蘇錦之抬起頭,對上男人灰色眼睛。
太陽在他的背後升起,從地平線上迸射出明亮的暖光,倒映在那一抹灰色之中。
蘇錦之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在漸漸消失,而男人握住他原本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機械手,卻在漸漸變得溫暖。
蘇錦之忽然想起他在和薑黎山分手時,他對他說的那些話,他說,他們經曆的都是遙遠星球很多年之前經曆的一切。
所以在很久以前,他們就已經遇見過了。
而在茫茫的一顆星球,一個星係裏,兩個人要相遇的概率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