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張浩的母親是個藥罐子。

她不僅有糖尿病,還伴有高血壓等多種並發症,因此,一天離了藥都沒法過。所以,張浩家裏簡直就像開藥鋪的。上邊的條幾上除了有隻敬神拜佛的香爐之外,所有的空間幾乎全成了藥的世界。自家人聞慣了還覺不著,習慣成了自然。而對於外人來說,人還沒進門就有一股藥味鑽進了鼻孔,仿佛走進了藥庫,整個身心全都被這刺鼻的藥味包圍著。待你再進門時,那上邊的條幾上各種藥品真個是擺得琳琅滿目,叫你應接不暇。有心人隻要一看,就可以透過這些藥品看到他家的收入大都擺在這裏了。農村人誰看了誰都會在心裏感歎,這哪裏是藥,這簡直擺得就是張浩爺倆的汗水和辛勞。

說起來這父子倆也真命苦,力沒比別人少出,汗沒比別人少流,心也沒比別人少操,一年又一年,不如他們操心勞累的好多家庭,勞累的錢,早就變成寬敞明亮的小洋樓和漂亮的大姑娘,孫子、孫女,錢化作了幸福在他們的臉上蕩漾著,在他們的身上享受著,而他家一年又一年,還是孫子穿著奶奶鞋——老樣子。要說他們家有什麼變化的話,也隻是張浩父子的年齡一年比一年變大,父親臉上的皺紋一年比一年增多,腰一年比一年往下弓。張浩在一天一天跟他的青春告別,跟自己美滿的婚姻殿堂告別。

不論從人品還是哪方麵來說,張浩在農村都是上等的人才,國字臉,高鼻梁,大眼睛,一米七八的個子,不胖不瘦,兩隻拳頭一攥,兩塊胸肌凸老高,每個關節都發出哢吧哢吧的響聲,像是在演奏青春的樂曲。不論怎麼看,他都給人一種朝氣蓬勃的感覺,猶如春天的竹筍。所以,對於張浩這樣的小夥子,村裏的好多大姑娘都在心裏悄悄地暗暗地多次研究過,不知打動過多少姑娘的芳心。

其中,有一個叫萬芹的姑娘,就曾偷偷地給他寫過情書。

這一年,張浩正好是二十一歲,是農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年齡。當張浩讀了這個姑娘不知什麼時候故意丟在他門口的情書,晚上和她在柴火堆子頭前偷偷地約會時,竟然被她的姐姐發現了,便告訴了她的母親。從姑娘時代過來的母親,知道跟被情所困的閨女,在這樣的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她清楚女兒也像年輕的自己一樣,患了“一見鍾情”的病,這也是年輕人的一時衝動,目光隻看見眼前一表人才的張浩,根本就看不見他背後的那個藥簍子母親和今後日子的艱難。萬芹母親又想,要不是他家的那個永遠也裝不滿的藥罐子,你就是不跟他談,我還要托人出來成全這門親事哩。張浩這孩子是我眼看著長大的,不但懂事,死做死累,還一點歪道也不走,從不跟任何人吃吃喝喝、推牌九來麻將不說,心腸還好。有一回,聽鄰居說,我家的那隻大公雞不知被誰家的狗一個勁地攆著,攆得眼看著就不行了,沒曾想,被路過那裏的張浩看見了,硬是赤手空拳地去趕那條狗。因為他把狗眼看就要到嘴的美味給破壞了,在他追到那隻狗的跟前時,狗氣得扭頭就在他腿上狠狠地吭哧給了他一口,幾個牙把他穿著褲子的腿咬得全都流了血。但後來當張浩把這隻嚇愣了的大公雞送到萬芹家時,連狗咬的事一個字都沒提。還是好長時間了聽鄰居們說了才知道。俗話說,滴水見大海。那時,萬芹的母親就對張浩有了要把這個女兒說給他的意思。可後來冷靜地又一想,他那個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走路東倒西歪、大風都能把她刮得亂晃蕩的黃臉婆母親,今年才五十多歲,你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去見閻王?如果閨女要是嫁了他,豈不是大睜著兩眼朝火坑裏跳?別說張浩一不是做什麼生意買賣的大老板,二又不是手握實權有很多灰色收入的幹部,弄多少錢才夠填那個藥簍子的?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說什麼我這個做母親的也不能眼看著女兒做出這樣的糊塗事。於是,萬芹的母親本著家醜不可外揚的原則,沒對張浩說東道西,而是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覺地托萬芹的表叔,把她介紹給了在本村當會計的一個姓劉的兒子。臨出嫁這天,萬芹哭天搶地地在地上打著滾大哭了一場,就像古代的孟薑女哭長城,把來送行的人們的眼淚都哭得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在場的人雖然不知道萬芹傷心的真正原因,但卻都在心裏猜測,這丫頭一定是另有了自己的心上人。看著哭得死去活來的女兒,萬芹的母親也一個人躲在屋裏哽咽著,自言自語地對著女兒掛在牆上的照片說,孩子,是媽對不起你,可媽也是沒有法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