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主任送過客人，剛要轉身回屋時，一扭頭看見了劉會計。凡是在官場上混的人，大凡對人都非常客氣。用農村人的話說，就是不擺架子；用文人的話說，就是平易近人。也許他們認為，凡是來這裏的人，都是要有求於他們的，而要求他們辦事，是不會不在求字上做文章的。不然，古人在造這個求字時，為什麼要在它的頭上加上這麼一點？這一點是什麼意思，說穿了，就是要根據需要給他們送上一點。至於這一點到底是多少，那麼，就看你辦的事情有多大了。這個點是有一定比例的，是相對的。大事，那一點就大，小事，那個點就小。那熱情，那笑臉是你求他的一個台階。就像妓女在賣身時一樣，如果她們見了男人不先送一個媚眼給你，那麼，她們還怎麼能對男人還有吸引力，還怎麼能使男人們想著她？隻有你想著她，她才會有利可圖。其實，朱主任此時的表情，也可以完全把她看成是跟那些站在街邊的妓女是一類。朱主任這裏一見到劉會計，臉上立即就爬滿了和藹可親的燦爛笑容，還沒等劉會計反應過來，就一把撈住了劉會計的手，像見了多年沒見的日思夜想的情人一樣，這一隻手才把他的手抓在手裏，那一隻手也就眼疾手快地跟了上去，兩隻手一對一地一邊搖著一邊說，稀客，稀客，是哪股香風把你老人家給吹來了？屋裏坐，屋裏坐。說著，一直把劉會計拉到屋裏才鬆開。現在，究其原因，我們可以更清楚，這個久經官場和各類人物都打過交道的人，為什麼見了劉會計這麼親熱呢？因為他見他頭上戴著村幹部的帽子，是村裏的大總管、財神爺，村裏所收的各種費用都在他手裏。
不久前，朱主任參加了鄉裏召開的村幹部會議。
在會上，鄉主要領導明確表態說，這次為各村計劃外超生小孩上戶口，為了調動各村廣大幹部的積極性，對於征收的計劃生育撫養費，無具體標準，我們隻是給個大致框子，那就是，每超生一孩，根據其家庭情況，最高限額為五千，對於家庭確實困難的，而超生又多的，像這樣的戶，你們就隻有看著辦了。那就是要采取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以把票子拿到手為原則。總之，我們既要能使那些超生戶拿得出，又要使他們願意拿。主要領導說，我們已經對各村的超生情況做了粗略的統計，平均每個村大致都在五十人左右，平均按四千元計算，這次就可征收二十萬左右。主要領導又說，你們心裏也不要打鼓，不要認為這錢全是我們鄉裏一把抓，那也就是像以前我們做的那樣，我們得大頭，你們得小頭。你們認為不解渴，才對這項工作做的吊兒郎當。所以，我們的這項工作就一直上不去。我們的工作跟其他鄉鎮相比，是落後了一大截，我也沒少挨上麵領導的批評。主要領導說到這裏，愜意地點著一支煙，抽了兩口，朝台下掃了一眼，笑容可掬地說，我這人反正也是老臉皮厚，挨幾句批評也不能把我批掉一塊，再說，我今年也已經五十大幾了，秋後的螞蚱，在這把交椅上也蹦躂不了幾天了。但別看我已是夕陽西下，我還是想在我離開這把交椅之前，為我們全鄉廣大的曾經大力支持過我的弟兄們，給予一點回報。這時，台下突然間響起了雷鳴般地掌聲。領導說，當然了，我的這個回報，也是和我們目前的形勢相一致的，那就是我們的經濟建設！說到這裏，他自己先笑了起來。又把紙煙放在嘴角抽了幾口，才忍住笑說，我可不管什麼大建設，小建設，一句話，那就是鈔票！這年頭，不論幹什麼，總都是離不了一個錢字。朱主任這時看見，所有在座的聽眾，聽領導講得這麼實在，這麼山上掉石頭，石（實）打石（實），一個個臉上不但大放光芒，而且那光芒裏還隱隱透出了層綠色，有的連眼睛都綠了。所以，我說的回報，歸根結底還是要在這個錢字上著眼。怎麼著眼？他把手在桌子上一拍，說，我這次就是要打破縣裏的那個所謂的三七分成的條條，把它變成五五分成，也就是說，軍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們的一半。這時，台下又響起了一陣疾風驟雨般地掌聲。待掌聲一停，領導又說，弟兄們，縣裏給我們鄉批了一座計生大樓的項目。聽起來是好事，可按照要求，需要二百萬呐。可上麵就給我八十萬，其餘的一百二十萬叫我怎麼辦？難道讓把屁股厥給人家踢嗎？可我就剩下一把骨頭的屁股能踢來錢嗎？再說，我又是個男人，本來就賣不了錢，你說我怎麼辦？我這也是走路尿尿，心裏急呀。所以，我才想了這樣的辦法。台下沒有一點響聲。領導說，你們的日子比我好過呀。你們可以用這錢吃喝玩樂，瀟灑走一回。可我要拿這錢來建大樓呀。而且還得在年底竣工，不然，還要拿我的帽子試問。大家想，我熬了大半輩子才弄了這麼頂帽子，能舍得再拿出去嗎？台下傳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所以，為了我的大樓，也為了你們的瀟灑，用眼下時髦的話說，我們這次一定要實行雙贏！台下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掌聲。領導又續上了一支煙，情緒高昂、充滿了激情地說，我順便再說一下，其實，我在說著活人的時候，不該再說死人的事，聽起來好像有點別扭。但好在是為了一個錢字，也算是沒有跑題。你們各村的火葬問題，你們都跟我打馬虎眼，瞞報現象極為嚴重，說句不好聽的話，有點得寸進尺。明明是死了十個，卻回報說隻死了五個，我本來就跟你們是睜一眼閉一眼的，可你們還要不知足，罰的錢還不夠你們花的？要想追你們，你們能瞞住嗎？希望以後自覺點啊？我要不是實在急得沒有辦法了，也不願意跟你們說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