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加利亞]埃林·彼林

今天,區法院全體出庭審理高羅謝克村農民米特裏·馬林打死他鄰居彼得·馬林的馬的案件。

法庭的窗口麵對著街對麵一排房子的白牆。這排房子在陽光照射下泛著刺眼的白光,更顯得法庭上的氣氛陰沉。大廳裏十分悶熱,空蕩蕩的幾乎沒有什麼人。隻有兩三個被傳來作證的農民畏畏縮縮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張著嘴巴聽著。

現在出庭的是辯護人。一身破舊的西裝已罩不住他那滾圓的肚子,再配上禿頭、矮個,模樣很令人發笑。他的眼睛總盯著庭長,有時從口袋裏掏出手來指著被告,竭力想使聽眾感到驚訝和激動,他的嗓子發啞,聲音沙沙的,聽上去就如同一個破罐子。他仰起頭,向天花板翻著白眼,仿佛是在祈告上蒼。在說完每一句話之後,他便略微向前移動一下,把兩隻手攤開。但是法官們僵硬的、不動聲色的麵孔表現出來的隻是一種習慣了的冷漠,同往常一樣,不給人任何希望。

庭長沉默不語。一個法官正在專心畫小馬。另一個,看上去非常熱衷於音樂,他畫了一個大音符,現在正竭力把這個音符擴大。

被告米特裏·馬林是一個矮小、長著亞麻色頭發的農民。他赤著腳,穿著一件小褂,手裏拿著帽子站著。他對那個唱著歌往玻璃窗上撞的蒼蠅十分感興趣,至於辯護律師的那些“名言”,他一個字也不懂。在律師停下來咽一口唾沫的時候,米特裏回頭對門旁漫不經心地咬著指甲的雜役高聲說道:

“朋友,你把那個唱著歌的家夥,放出去吧。它嗡嗡地叫得煩人哩。”

法官們用一種又覺得好笑、又覺得可憐的目光看了看他。庭長搖了搖鈴。

“米特裏·馬林,安靜些,你該知道,你現在在什麼地方,你不應該多說話。”

“哈,它飛走了!”米特裏指著窗子說道。

法官們都笑了。辯護律師嚴厲地瞅了他的委托人一眼,隨後也笑了,繼續說道:

“是的,法官先生們,我們不應該忽略,換句話說,我們應當了解一下我的委托人的心理狀態,也就是說,正確地估計當時的情況。現在我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景:鄉村裏的夜晚,黑得像地獄似的,什麼也看不見。我的委托人正躺在院子裏看守著他灑盡血汗換回的穀物,這就是說他在保護自己的勞動果實。諸位先生設想設想這一切吧:他躺在那兒,每天的勞動把他累得精疲力竭了,他忘掉了一切,正如詩人所說的,他忘掉了妻子、兒女和天堂。我的委托人因勞動過重,疲憊不堪,不知不覺中睡去了。

“哪知在熟睡中,他忽然感覺到一種巨大的災難即將降臨到他身上,他猛然一掙,醒來了,他看見……這還了得!他的性命真是到了千鈞一發的時候了。他的頭頂上站著一個醜陋不堪的龐然大物,這個怪物正要準備對他下手。在萬般驚懼之下,我的委托人簡直就失掉了知覺。他看見無數火舌從怪物的鼻孔裏噴出來,血紅的眼睛冒著熊熊的火焰。他恐怖到了極點,他渾然忘了一切,忘記了周圍的環境,他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中抓起槍來就放。怪物倒下了又爬起來,跳過籬笆,往野地裏跑去,它鑽到那兒的一個幹草垛裏,痛得直抽搐,後來……就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