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格·葉·雷克林
爸爸告訴我,他星期五的謝肉節要到阿列克謝·伊萬內奇·科祖林家去吃發麵煎餅。我沒吃過發麵煎餅,也不清楚那個科祖林為什麼要請爸爸去他家,但不管怎樣,我吵鬧著,一定要去,非去不可。
星期五到來了,我終於吃上了發麵煎餅。感覺好吃極了,簡直無法用語言表達,它鬆軟、酥脆、顏色鮮紅。拿起一張煎餅,往上麵抹點滾燙的奶油吃下去,鬼曉得是怎麼回事,然後,會使你忍不住去拿第二塊。還有什麼酸奶酪啦、鮮魚子醬啦、鮭魚啦、切碎的幹乳酪啦,這些隻不過是當做點綴和和陪襯的小零碎而已。葡萄酒和伏特加酒多得猶如汪洋大海。吃完煎餅,大家就喝鱘魚湯,又吃澆了汁的山鶉。一個個吃得那麼飽,以致我父親悄悄地解開肚皮上的上衣紐扣,為了不讓別人看到他的這種自由派作風,便用餐巾把肚皮蓋上。這時候我已知道科祖林了,原來他是我們的長官,他現在恐怕也吃得夠飽了,把自己的坎肩和襯衫都解開來,露出他的肚皮,一抖一抖的。午餐以後,大家也不離座,在長官的恩準下,又抽起雪茄煙,閑聊起來。我們都洗耳恭聽,阿列克謝·伊萬內奇大人滔滔不絕地講起來,話題幽默風趣,但都是有關謝肉節的。長官侃侃而談,分明想顯示一下他的機智幽默和說俏皮話的本領。我不理解他講了些什麼,可我的爸爸不停地捅我的腰輕聲說:
“快笑呀!”
於是,我“哈哈”大笑起來,弄得大夥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我身上。
“對!對!棒極了,”爸爸小聲說,“你瞧,你已引起他的注意了,他老人家正瞧著你呢,他也在笑……這樣做很好,說不定他老人家真的會賞給你個助理文書的位置呢!”
“嗯,是呀!”我們的長官科祖林在說過一些別的話以後,呼哧呼哧地喘著大氣繼續說道,“我們現在有發麵煎餅吃,有新鮮的魚子醬就飯吃,還有溫柔漂亮的老婆陪伴著。我還有個十分漂亮的女兒,不要說你們這等人物,就連公爵和伯爵見了她也都讚不絕口。住宅怎麼樣?嘿——嘿——嘿……瞧呀!你們且不要怨天尤人,也不要傷心難過,你們恐怕一輩子也住不上這樣的好房子!不過話又說回來,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世間萬物都在不斷地發生著變化……就假定說你現在還是個微不足道、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不過是一粒灰塵、一小粒葡萄幹罷了——可是誰知道呢?也許將來有那麼一天……你也會交上好運的!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
阿列克謝·伊萬內奇沉默片刻,搖搖頭,然後繼續說:
“回想以前的日子,可真讓人心寒!啊!我的天哪!我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記憶。沒有靴子穿,身上隻穿著一條破褲子,整天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為了掙錢,我得拚命地幹活,幹兩個星期,才能掙到一盧布。就連這一盧布,老板也不好好給我,他把這一張盧布的票子揉成一團,往我臉上一扔:‘拿去吧!’他媽的,他算個什麼東西呀!可是,那個日子就那樣呀,任何人都可以欺負我、刁難我,使我難堪……有一回,我有件事要去向長官報告,可是他家門口臥著一條狗,我剛要走近那條狗,想握握它的小爪子,對它說:‘對不起,你讓我過去吧。早安!’可那條狗卻衝著我狂吠起來:汪汪汪……看門人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想把我推走!我隻好對他說:‘我沒帶零錢,伊萬·波塔佩奇……對不起啦!’最經常給我罪受的要數這條熏黑的白鮭魚了,他是個殘暴無比的家夥,他隨意罵我、打我、汙辱我,你們大家看,就是這個假裝謙遜的家夥,就是這個庫裏岑!”
阿列克謝·伊萬內奇用手指著一個跟我爸爸坐在一起的拱腰駝背的小老頭。那個小老頭一雙疲倦的眼睛正瞅著科祖林長官,嘴上還漫不經心地抽著一支雪茄。他平時從來不抽煙,不過要是長官請他抽雪茄,他認為回絕有失禮貌。他看到那個向他指著的手指頭後,感到十分困窘,在椅子上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