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於是站在月光下頭了。影子拖在地上是好長。一些亮火蟲繞著我們的身子打轉身。

“妹,有人在打哨子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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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聽那哨子,忽遠忽近。岡下頭,有兩個地方都燒有一堆火,這大約是我們伴當吧。四伯是必定到那一堆火前找酒喝去了,夭叔叔就輕輕打哨子,招我們的狗。

不聽到狗聲,隻有小小的風,吹岡下樹葉子作響。

默了好一會。

夭叔叔進到棚裏去,找燒薯,到處都不見,才知道忘記放在別人籮筐裏去了。有一點餓,是真的。四伯又不來。還不知這時候是什麼時候,離天亮有多久,盡呆著也不是事。這一來原就是為看看他們打野豬,萬一他們這時正在打,我們在此呆著幹嗎?

夭叔叔就主張我們跑到那岡下去看看,若四伯不在,也可以到那裏一會兒,討幾個紅薯又返身。

岡下到燒火處不過一裏路遠近。我是主張喊,夭叔叔又恐怕這時他們正在合圍了,驚走了他們的豬,挨四伯的罵。

“我們下去就即刻轉來,不要緊的。”

野豬聽說凶,我知道。但夭叔叔同我的意思都以為下岡不到一裏路,是無妨。且這時大概還不到合圍,四伯原是答應我們在打時可以看看的。這時既還不曾打,野豬不帶傷,又不必怕它。因此下岡便即決定了。

棚子內還剩得有標槍,這標槍刃子比我手掌還要寬,極其鋒快的,夭叔叔學到一個打獵人樣子,自己揀了一根短點的,為我揀了一根小刃的,各人都把來扛到肩膊上,離開了棚子,取小路下岡。

鬼,我們是不知道人應怕它的。虎豹這地方不曾有。豺狼則間或有人見到過,據說也不敢咬小孩子。我們又聽說野豬在帶創以前從不會傷人。就一無所懼的向燒火處走去。

我在夭叔叔身後走,為的是他可以為我逐去那討人嫌的無毒蛇。

小風涼涼的吹到人身上很受用。月亮已升起照到頭上了,星子少了點。

到了火堆邊不見一個人。那裏也有個棚子。棚子裏隻有一大筐子梭子薯,生的熟的混在一塊兒,還有三個葫蘆水。夭叔叔又吹哨子不見別處有接應。我們知道必是他們禁止野豬從這路過身,所以在此燒著一堆火,人卻走到別處去。

圍大概是已經在合了。

“不轉去又恐怕四伯回頭找我們,轉去又恐怕撞到帶傷的野豬。”我是主張提高嗓子喊四伯幾聲看看的。

“做不得,四哥以你被豹子咬才會喊的。萬一你一喊嚇走了野豬,別人又會說四哥不該帶我們來了。”

夭叔叔想出一法子,是我留在此地,讓他一個人轉棚子。這難道算得好計策?要我一個人在此我可不能夠,我願意冒一點險耽著心跑轉去。有兩個人都扛著根矛子,我倒膽子壯一點!

回去是我打先,我把當路的花蛇同驟然從身後竄來的野豬娘打跑,對付前麵倒容易多多了。

在棚子內一麵喝水吃紅薯,把我們從岡下取來的吃得兩人肚子到發脹方才止。吃薯剝皮本來隻是城裏人的事,不過因為貪多取來的薯三個我還吃不完,兩人便隻揀那好的中心吃,薯的皮和到薯的邊,夭叔叔為把丟到棚外去。

若是我們初醒還隻二更天,等到我們把薯吃了時,大約也是快到三更盡了。四伯不來真有點慪人。特意帶我們來又騙了我們自顧去打圍,我們真不如就到家睡一覺,明天早上左右跑到保董院子裏去就可以見到那死豬!或者,這時四伯他們正在那茶樹林子岔路旁站著,等候那野豬一來,就飛起那有手掌寬的刃的短矛子刺進野豬肋巴間,野豬不揚不睬的飛樣跑過去,第二個岔口上別一個人就又是一矛子……說不定野豬已是睡倒在那茶林裏,四伯等正放狗四處找尋吧。

遠遠的是聽到有狗在叫,不過又像是在本寨上的狗。

夭叔叔是顯然吃多了紅薯,眼睛閉起,又在睡了。

我也隻有閉起眼,聽棚外的草蚱蜢振翅膀。

像在模糊要醒不要醒的當兒,我聽到一樣響聲,這響聲反反複複在耳朵裏作怪,我就醒了。我身子豎起來。

為這奇怪聲氣鬧醒後,我就細細的去聽。又不像長腿蚱蜢,又不像蛐蛐。是四伯轉來了麼?不是的。倒有點像我們那隻狗。可是狗出氣不會這樣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