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領這一百個自由兵士的,是十個班長,每人手下有十人,如同自己的手指。在班長上麵有三個連附,一個為中尉階級,二個屬少尉。連附上麵是一個連長,按照例規有大操,或戰事發生,連長就得統率這一百餘子弟指揮其進退,但是駐紮到這個地方,還有什麼事要統率?做連長的除了拇戰就是應團總約上山打野豬那工作了。然而這也隻是連長一人事。做連長的真是簡直閑到比廟裏的僧還少事做,若非虧他能夠找出一些方法消磨這日子,恐怕早已生病倒床了。

連長究竟做些什麼消遣?是有的。按照通常習慣一個長官總比其他下屬多有一倍或是數倍機會得那駐在地方人民尊敬和切齒。這位連長也正是如此。譬如說,初初把隊伍開到此地紮營到一處住戶家中時,恰恰這位主人是一個年青寡婦,這寡婦,又正想從這些雄糾糾的男子漢中選那合意的替手,希望得到命運所許可的愛情與一切享受,那麼總是先把她的身體奉獻給那個位尊的長官。連長是正如所譬因了年青而位尊,在來此不久,就得到一個為本地人豔稱的婦人青盼,成了一個專為供給女子身體與精神二方麵愛情的人物了。關於軍營中的事越少,則足以使連長感到於新發見的職務越多。女人住的地方係在營盤一裏外,入冬來,連長的勤務,就幾幾乎是每天早晚二蹚來去!若非關於夥食賬目得常常同司務長清算,連長似乎不回也無不可的。照一個班長說法,連長是為女人已經迷到願意放棄全部職務於中尉連附身上,不必充當管領百人的長官,自己單想侍候婦人終生讓那婦人管領自己就有了。

就令當真是如此,這算連長的罪嗎?

從連長年齡體貌上作價,都正適宜於同一個婦人糾纏為緣。命運把他安排到這小地方來,又為安排一個年齡略長的女人於此地,這顯見連長再要關住愛情於心中,也不是神所許可的事!

要一個純粹青年軍官受過良好軍人教育的上尉,忘了自己的生活目的,迷戀婦人到不顧一切,如同一個情呆子,仍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且照常情說,如若短短分離不但不為愛情的障礙,且正可以藉此休息從那終日擁抱得來的疲倦,則連長三日五日始能在營外別人家中宿一次,也是很自然的了。但把身子留在營中心上仍然掛念著別處,年青人,究竟還是年青!

因了不能把身子同心分開在兩地,有時節,連長是在夜靜也曾偷偷起身或是裝作察哨溜過婦人處宿的。連長在這事上頭,是一個詩人又是個英雄。當其輕輕敲著那門婦人已經聽出連長聲音擁著薄薄白的單衣開門時,婦人鬆散著發髻,以及惺忪的情態,在連長眼中,全成了神聖的詩質。一個缺少力在文字上表現他的靈感的人是能加倍在他行為中表現出他靈感的,因此連長在這婦人的麵前,便把那軍營中火氣全化盡,越變越成溫柔了。婦人呢?從連長那麵來的不可當的柔情使婦人做著無涯涘的夢,正同一個平常婦人在她年青情人身上一個樣,自己是已像把心交給這個人,後來終生都是隨著這人跑,就到天涯地角也願意了。當連長因了一點小事未能在婦人處宿,約到吃早飯號吹音完以後出營時,那早上吃飯喇叭便同專為連長情婦所吹一個樣。婦人也是年青人,人其所以謂之為年青,這事便是一種憑證!

連長看婦人,像是本營少校上司官,自己應直隸其調度。婦人是把連長當作未來的丈夫,全讓連長占據了自己。愛這東西是沒有因為人類事業不同而荒疏了某種人,在一個都市上精致青年男女應酬宴會中,能生長的根芽在此同樣的也會發育完全開花結果了。

若把連長當作這裏的總督,總督夫人的位置,在兵士心中,也都一致認定是這婦人了。

天落雪,氣候冷到溪裏水也結了冰,在雪中去嗾狗趕野兔,或者披了蓑衣用雪蓋在蓑衣上麵伏在林裏打斑鳩,那種遊戲如今隻有一個老年紀的連附同到幾個兵士有這種的趣味了。大多數的兵士是在營裏圍到火柴堆喝酒。少數的兵士是往別的人家打牌或找女人去談謔。我們的上尉,不消說是正在情婦這邊勾留!

用栗子下本地的燒酒,兩人同在一個火塘旁邊坐下來,連長就用一個軍人經驗談著他的過去一切與駐紮各地不同的習慣。從葫蘆裏倒一杯酒到杯子中時,婦人總隻喝五分之一,餘下全到連長肚中去。從午時點名以後到如今,一葫蘆酒有兩斤,快完了。

“我瞧你今天吃酒量不同,怪!”

的確是不同。本來預備作兩頓的一次就快完。婦人手搖著那長把漆有黑色花紋的酒器,奇怪了。

連長不作聲,把空了的杯子送到婦人麵前去,婦人無可如何似的於是又篩了一杯。又自解的說是天氣太寒多吃一點也並不礙事。

連長不說話,接著又是兩口喝下了。

婦人擔心望連長:“已經沒有酒了。我看你臉色不好,醉了就睡吧。”

“不。”是不醉,不睡,並且不承認有什麼不好過的地方,答詞隻是一個不。

然而事實是連長因多喝了酒,從酒中引起一些煩惱了。

“我要回營了,勞你駕,為我把雨衣從鉤上取下!”

“營裏又無事,莫轉去了呀。”

“非轉去不可。喂,勞駕!”

在往日,也有這種的情形。連長忽然想到要回營,像心上有一件事正要做,但勸一兩次,雖然還在臉上保留著那放心不下的顏色,就仍然留下,是婦人所知道的脾氣。說非轉去不可,婦人就采用那往日所取的陣略,故意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