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月輝皎潔,竹影入窗,落了滿桌滿地,水紋般隨風搖曳不止。
竹葉窸窣,沉香繚繞,壽成殿越顯寂靜。
元清放輕腳步走進去,侍衛低聲通稟,便有貼身照料邵敏的侍女過來迎接。
元清腳步不停,問道:“皇後今日可好些了?”
宮女答道:“仍是往日的模樣。午後便開始昏沉,卻不願睡過去……似乎是想等陛下來,奴婢們問時,卻不說話。在桌前看了一會兒書,折了枝竹葉把玩,天未放黑,便枕著胳膊睡了過去。”
元清停了停,目光沉寂,“她可有提到朕?”
宮女垂首道:“娘娘整日裏說不足一句話……”
入了夏,皇後寢殿中厚重的幃帳早換做竹簾。清風穿簾而入,竹香清淡。
竹簾不比幃帳厚重,清輝透過去,內室便不是那麼黑沉。
床前紗帳如煙,邵敏沉睡的剪影略有些氤氳,卻依舊佳人如夢。
元清在外麵望了她一會兒,終於隔了紗帳跪坐在她床前,抱住她的手,低聲喚道:“敏敏……”
邵敏沒有回應。
元清略有些失望,長睫垂下來,眼中已經有了水汽。
宮女為他打起紗帳,他握著邵敏的手坐在她身邊,道:“把燾兒放下,你們都退下吧。”
門關上時,清風帶著水汽吹入。
元清為邵敏抿了抿頭發,俯身親吻著她。
他記得邵敏比他醒得早時,總愛靜靜的凝視著他。他一貫敏銳,身邊一點動靜便能吵醒,很少比邵敏醒的晚些。但是他知道她愛他睡顏美好,便每每做乖巧沉睡的模樣,誘她心動。
她撫摸他的臉頰時,他總在忐忑期待中等她親吻。可是一次也沒有過。
她從來也不曾情不自禁。隻在他糾纏不休追逐討要時,無可奈何的分他一點。
隻一點便能讓他暈頭轉向,不辨東西。
那個時候他甚至不敢貪求更多。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麵給她看,換她長久垂憐。明明無論如何也不能滿足,卻怕她發現自己真實的欲望,強自壓抑著,連親吻也不敢露骨。
可是她終於連最少的回應也不願給他了。
從得知她自己吃下毒藥的那刻,元清便注定要陪著她死一回,才能真正擺脫她給的夢幻與夢魘。
元燾未出滿月,此刻身上包裹得嚴實,隻露出水嫩精巧的麵孔來。
繈褓中嬰兒的睡顏說不上甜美靜好,卻也純然無夢。
元清想把他抱到邵敏懷中,可他並不會抱孩子,姿勢笨拙,弄醒了他。元燾皺了皺眉頭,四肢亂掙哭了起來。
元清更不會哄孩子,搖了他兩下,他卻哭得更加凶猛。
皇後閣隔音太好,外麵宮女奶媽都聽不到,元清正有些慌亂無措,便見邵敏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
她並沒有清醒過來,隻是本能的伸手將元燾接過來抱在懷裏,哼著不成調的催眠曲子拍了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嘴巴。元燾皺著眉咂嘛了兩下,有些委屈的哼哼了兩聲,便再次睡過去。
邵敏也翻了個身,將他圈在自己內側,跟著入夢。
元清拉她,她卻再沒有動靜。
元清蓋住眼睛,低低的笑了起來,半晌方爬上床,從背後圈住她。
月華滿地。
元清在她耳邊呢喃著:“朕沒辦法變那麼小隻,所以才會失寵嗎?敏敏如果喜歡,可以和朕生很多孩子,朕不會嫉妒……”
邵敏醒來時,隻覺身下床鋪搖晃。
她睜開眼睛掃視了一下,才發現自己已不在壽成殿,而是在一輛極大的輦車上。車上床足夠躺人,一旁嵌著書櫥,上麵放了她平日裏消遣讀的書。另一側燃著熏香,是沉鬱的檀香,正能寧神靜思。
車上擺設並不奢華,卻很舒適周全,想來準備了不少時日。
她坐起來,床邊伺候的宮女她醒來,忙擰了毛巾奉給她,請道:“皇後娘娘有什麼吩咐?”
邵敏問道:“這是哪裏?”
宮女道:“陛下西狩的路上。”
邵敏沉默了一會兒,“我並不曾接到聖旨,命我隨駕。”
宮女垂下頭,道:“陛下並沒有下詔……娘娘隨駕一事,朝中也無人知道。”
“朝中能瞞過去,宮裏呢?”
宮女為她擦淨手指,“宮中有皇貴妃打點,娘娘不必掛心。”
邵敏默默歎了口氣,打起窗簾,之間外麵甲胄林立,蜿蜒成不見首尾的長龍。道路上已灑水蔽塵,並無煙土障目,卻隻能從車架縫隙裏,隱約看到兩側蔥蘢的草木。
她忽然便想起一個詞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