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根希爾德,告訴我們怎麼回事——別怕——”克麗斯汀修女站在她們後麵;她屏息盤問小女孩。她記得少女時代聽愛絲希爾德夫人談過——魔鬼誘惑絕望的人采取可怕、罪孽深重的措施——

薄暮時分,孩子們曾到教區教堂附近的樹叢,其中幾個孩子穿過林木到一棟草皮屋去,偷聽見裏麵的人訂計謀。照他們聽到的消息來分析,這些人抓到一個小男孩——住在海邊的史坦儂的兒子托爾,今天晚上要把他獻給瘟疫女神。孩子們說得很認真,為大人聽他們說話而得意。他們不怎麼同情可憐的托爾——大概因為他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吧。他在教區各處乞討,從來不到修道院,艾利夫神父或者院長派去的人一找他母親,她就逃走,否則就閉嘴不說話,無論他們對她慈祥或嚴厲,她都是如此。她在尼達洛斯的妓院住了十年,後來生病,容貌變醜了,不能再靠以往的行業謀生,於是她離開城市,遷往萊思教區,現在住在海邊的一棟小房子裏。偶爾有乞丐或江湖賣藝人暫時住在她家。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克麗絲汀說:“我們必須趕去。基督徒在我們門外把靈魂賣給魔鬼,我們不能幹坐在這兒。”

修女們嚇得低聲飲泣。那些人是教區的壞蛋,粗魯又無法無天;由於困苦和絕望,他們大概已化為魔鬼了。她們呻吟道,艾利夫神父如果在家多好。考驗中神父贏得了她們的信任,她們以為他無所不能——

克麗絲汀擰絞雙手。

“就算一個人我也要去——院長嬤嬤,你準不準我去?”

院長用力抓她的手臂,害她叫出聲。說不出話的老院長站起來;以手勢叫大家為她更衣準備出門,又叫人拿來金十字架、職務徽章和權杖。接著她抓住克麗絲汀的手膀子——現場的女人以克麗絲汀最年輕、最強壯。全體修女都起立相隨。

她們穿出僧會廳和教堂唱詩席之間的小房間,踏入凜冽的冬夜。蕾根希爾德院長的牙齒開始打顫,全身直發抖——由於生病,她仍然不停地冒汗,膿瘡的腫皰尚未複原,所以她走路很痛苦。修女們要她回去,她氣衝衝咕噥和搖頭,把克麗絲汀的手臂抓得更緊,打著哆嗦領先穿過花園。等眼睛適應了黑暗,她們認出腳下路麵的枯葉,禿樹頂上的天空微光。冷水由枝椏間滴下來,冷風更颯颯作響。高地後麵的浪濤聲沉沉悶悶傳進她們的耳膜。

花園底部有一個柵門——克麗絲汀用力拉開螺栓,軸孔生鏽,螺栓吱吱嘎嘎,修女們顫栗不已。她們悄悄穿過樹叢,向教區教堂走去。現在她們依稀看到塗有黑柏油的房屋,湖泊對岸的矮丘上,雲層有個缺口,她們看見前方的屋頂、碉樓、獸頭塑像和高高的十字架。

是的——墳場有人——與其說她們是看到或聽到,不如說是憑感覺。地上擺著一盞小燈微光依稀可見。附近的黑影似乎不停地晃動。

修女們擠成一堆,一麵輕聲祈禱,一麵無聲無息苦哼,走了幾步,停下來聽聽動靜,又繼續往前走。她們快要到墳場大門,聽見暗處有個尖尖的童音說:

“噢,噢,我的糕餅;你們把泥沙扔到糕餅上了!”

克麗絲汀放開院長的手臂,快步衝過墳場大門。她推開幾個男人的背脊,絆到一堆堆挖起的泥土,來到一個墳坑邊。她跪下來,彎身拉起坑底的小男孩——那些人給小家夥一塊糕餅,要他乖乖待在坑內,他正為泥沙弄髒糕餅而哭哭啼啼呢。

那些人嚇得失去主張——準備逃走——有些人在原地走來走去——借著地上的燈籠光,克麗絲汀看見他們的腳。她確定有一個人要撲向她——這時候一件件灰白的修女服出現了——那群人猶豫不決——

克麗絲汀還抱著小男孩;他哭著要糕餅;於是她放下他,拿起糕餅弄幹淨。

“喏,吃吧——你的糕餅還好好的——”她聲音發顫,不得不停一會兒——“諸位,回家吧。回家感謝上帝,你們沒鑄成無法補救的大錯。”現在她活像女主人對仆傭說話,口氣溫和,卻好像不相信有人會違逆她。某些人不知不覺轉向大門口。

這時候有一個人尖叫說:

“等一等——你們沒看見我們的生命都被剝奪——說不定一切親人都要遭殃——這些吃飽了飯的修道院淫婦居然插手管閑事!不能讓她們離開,去傳送消息——”

沒有一個男人移動——雅歌奈絲修女忍不住哭喊道:

“噢,甜蜜的耶穌,我的新郎——感謝你讓侍女們為你的榮耀而舍命——!”

蕾根希爾德院長一把推開她,踉踉蹌蹌上前,拿起地上的燈籠——沒有人動手阻止。她舉起燈籠,胸口的金十字架閃閃發光。她拄著權杖站著,慢慢用燈光照著四周的每個人,逐一點頭致意,然後打個手勢叫克麗絲汀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