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正要出門,作家徐嶽電話約我到他家小停。我住二樓,他在同一門洞的一樓,扣下電話說到就到了。敲開門就看見徐嶽那張讓我看了30年的謙和誠厚的笑臉,身旁稍後站著一位壯實的中年人,濃眉烏發,鼻挺唇厚,盡管誠懇地笑著,依然可以看出眼裏專注沉穩的底色。徐嶽介紹說,這是他的故鄉岐山的鄉黨,在蔡家坡文化館任館長,是一位畫家,讓我欣賞他的畫作,末了才說他叫羅貫生。
畫兒便打開,鋪展在徐嶽的床上。徐嶽的屋子裏沒有可以鋪開一張畫作的稍大的書案,為了看得更好,取得一個對麵平視的較佳欣賞效果,徐與羅就把畫兒從兩邊拎起來,在牆壁前展開,一張一張五彩斑斕的山水畫麵,在我眼前迭出渭北高原熱烈壯美的景觀。我在最初觸及這些色彩的直接感受是震驚,隨之便沉醉在渭北山水美的韻致和惹眼動心的色彩之中了。
我說最初看見羅貫生的畫麵時有震驚的感覺,絲毫也不是誇飾,而是真實的心理感受。人在始料未及的超出習慣性欣賞期待的藝術景觀出現的時候,尤其是一種大美突兀展示在眼前的時候,由驚詫而引發的震驚就是一種很自然的情緒波動了。我不會畫畫兒,完全是外行,多年來有意無意間還是看過不少國畫,包括古典和當代名家的名畫。國畫裏的山水畫,在我多年無意形成的印象裏,或險峰奇樹,或小橋流水,或一角古刹翹簷半壁角亭,或老僧側影麗婦遠像牧童牛背橫笛,筆墨有重有輕有顯有淡,更有密不透風把墨汁潑灑得黑天昏地,各有各的絕妙筆法,各有各的意趣。然而像羅貫生這樣鮮紅嫩綠天藍橙黃雪白的色彩交融,在我確屬罕見;尤其是畫麵多取之於我情感記憶裏極易觸動極其敏感的渭北山水,驚詫到震撼就很自然地發生了,而且勾引起詩意綿綿的記憶。舒緩漫遠地起伏著的塬坡的線條,冬天滿眼的銀裝素裹,清明時節染遍平川和塬坡的蔥綠,一夜之間突暴出來,耀眼的無邊無際的金色麥浪,溝坡土崖上從春到秋不斷變幻色彩的野花,黃的紅的紫的粉的白的花兒此謝彼綻,熱烈地宣示著生命的燦爛和美麗。我似乎見過關涉渭北生活的山水畫兒,多是強調著殘破和淒悲,自然無可厚非。我在羅貫生的畫作裏,卻感受到渭北高原來自黃土深層的生命的律動,生命的色彩,生命的大壯和大美。大自然賜予渭北高原獨具的雄渾和優雅,舒展的襟懷,莊重而不失靈動豐富的氣韻,準確地把脈到筆頭,生動地勾勒渲染得淋漓盡致。讓我如飲美酒,如聽秦腔,在交融裏沉吟沉醉。
《渭北春早》裏坡地上看似隨意描抹的一片片一綹綹嫩黃,《春》裏從地表到樹梢塗染的嫩黃和嫩綠的水乳交融,到《春穀天籟》已過渡到晚春的蔥綠,無意間完成了渭北大地從蘇醒到生機勃發的春天的旋律,可以感知畫家羅貫生關於綠色生命的激情和詩性。再看《秋韻》和《一夜西風染霜林》,一叢叢一道道紅透的叢林,盡情渲染著大地孕育的生命成熟季節的華美,豐盛飽滿的襟懷,正可以當做畫家羅貫生的生命追求生命哲學來解讀。前人和今人畫過多少名山的紅葉,卻很難產生渭北大地如此熾烈如此誠摯的火焰般的生命激情。且不說西風凋零枯樹寒鴉斷崖殘豁的淒楚和恓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