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天使或是蜻蜓,翅翼沉重——讀《午夜天使》及其來由(1 / 3)

去年12月中旬,西安已進入滴水成冰哈氣凝霧的嚴冬季節。我冒著清晨凜冽的寒風出門,趕赴漢中參加一個文學聚會,鑽進冰冷的車廂,縮肩袖手,卻仍然忍不住打開剛剛拿到的當日報紙,看到一位名叫珍真的女孩子在市中心鍾樓廣場叫賣小說書稿的新聞,頗覺新鮮。大半生從事寫作,身在文壇,不僅自己經曆過發表和出版作品的曲折艱難,更多地看到未成名者乃至頗具聲名的作家出版作品之難處,包括貼本兒賠錢自費出版其含辛茹苦之創作,早已多見不鮮。然而敢於在鬧市廣場公開叫賣自己小說書稿的舉動,外省有沒有發生過我不知曉,在陝西省肯定是首例,自然引發媒體關注,西安幾家報紙在同一天都以大字標題大幅照片做了報道,我也甚為驚詫,竟有以這樣的方式和途徑謀求小說出版的人。

依我的直接感受看來,作者太年輕,大約尚未接觸文壇,還不了解圖書出版發行的渠道和規則;我又猜斷,作者可能與出版社接觸過,或因不具名氣不被重視,或因書稿尚不成熟不被欣賞而遭遇困境,才出此令人驚詫的舉措;再而,免不了自我炒作的嫌疑。我以自己的常識理解判斷,小說稿比不得其他商品,購買者可以一目了然,可以看可以摸可以試穿試調乃至品嚐,而厚厚的一部長篇小說稿很難當場讀完,匆匆翻看幾頁或幾章是難以對整體作出肯定性評價的,誰會在尚不知底的情況下就貿然出資20萬元買下書稿?傻瓜才會。我對這個叫賣的結局幾乎不寄什麼希望,轉眼也就不當一回事了,隻是隱隱希冀能有人提示作者,把書稿抱進出版社尋找編輯閱審,這是大家至今一直都循蹈著的出書的途徑。

從漢中回到西安,某日清晨又在報紙上看到關於在鍾樓廣場叫賣書稿的珍真的連續報道,令我深為驚訝,不僅在我,任誰也難以料知這位叫賣書稿的女作者珍真,竟然在11歲時被查出係統性紅斑狼瘡。且不說這個令人一聽便毛骨悚然的疾病的名字,更令人寒心傷悲的是這個病屬於世界醫學尚未攻克的難題。我在這一瞬間的感覺是觸目驚心。我首先感到一個年輕生命的悲劇和不幸。我在這一瞬裏就把最初看到此事的報道時的幾點看法全部掀開抖落了,原來如此!原來有如此令人傷慘的隱情;原來引發叫賣書稿的非常規舉動,出於生命危機引起的緊迫感,是在受病痛折磨、抗爭命運的非常境況下完成的生命之歌!

因為自然的或環境的不可抗拒,因為政策的某些不完備或執行政策者的掉以輕心或不作為,因為人群裏的邪惡分子的作惡作孽,因為純粹的個人生理疾病和不幸發生,作為一個公民,我隻能以自己有限的能力予以關照,盡管在多數屬於憐憫的祝願裏感到蒼白無助,卻還不失真誠。當得知年僅19歲的作者珍真已經與命運抗爭了8年的事實時,我竟坐不下來讀書或寫字了。11歲,應該是讀小學五六年級的年齡,珍真因患紅斑狼瘡,勉強上到初中畢業,通過自學和閱讀,寫了大量的短詩和長詩,已在16歲時自費出版過一本書,現在又完成了一部新長篇小說《午夜天使》。我自然會想到人的文學天賦,古今中外少年成器的天才不少,不足驚奇,關鍵在於這個女孩承受著重症的有如塌天的壓力,進行著文學創作最基本功能的學習和操練,這需要怎樣堅強的勇氣,怎樣強大的心理承受和精神支撐的力量?

我們的生活近年間發生著令世界矚目的變化,最貧窮的鄉村也早已解決了溫飽這個生存底線問題,城市裏形成一個數目可觀的中產階層,且不說大款和巨富。人們開始懂得愛惜自己,人們開始講究形體美,報紙電視上猴急似的居然動用了“抽脂”這樣殘酷拙劣的詞彙來做減肥廣告。肥了瘦了蚊子叮了虼蚤咬了都成為重大話題交響在握手問候之間。11歲就承受著生命絕望的珍真,是怎樣走到19歲的?在她在鍾樓廣場叫賣自己創作的書稿的舉動裏,我現在才感受到一個驚世駭俗的高昂的生命樂章,令多少也沾染了點矯情嬌氣的我意識到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