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文學的力量——與《陝西日報》記者張立的對話(1 / 3)

記者院陳主席袁關於這篇訪談袁咱們去年冬天就碰頭醞釀過袁就是關於陝西省作協成立50周年的內容遙 可是您一直很忙遙 今天總算能坐一起來暢談陝西省作協走過的風風雨雨的50年遙我想袁這也是我們葉陝西日報曳的一個責任遙經過討論和思考袁我們確定這次訪談的主題是野文學還有多大的力量鑰冶您覺得合適嗎鑰

陳忠實:提出“文學還有多大的力量”這個話題以及反詰的語氣,本身就是預先設定的懷疑意味。我不完全把它看成是設問者的挑戰,更願意理解為設問者對當代文學在社會生活裏的尷尬扮相的不安和憂慮。既如此,就不是這個話題“合適”與否的事情,倒是很有討論的必要。

說到文學的力量,我至今保持著最動心動情的記憶。奧斯特洛夫斯基(保爾·柯察金)是深受《牛虻》的影響,成為一個自覺的鋼鐵意誌的共產主義戰士的。他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書,又影響了不止一代的蘇聯青年和中國青年,義無反顧地走向爭取解放的道路。魯迅的《狂人日記》,應該是腐朽的封建製度封建文化封建禮教的終結性的判詞。還有巴金的《家》,影響和感召著無以數計的青年知識分子衝破封建籠子,走向新生。我自己也在年輕時被牛虻和保爾激發得熱血難抑,稍微涉獵文學作品閱讀的人都有這種難忘的記憶。即如二十多年前的一個短篇小說《班主任》,在整個社會生活裏發生的衝擊和震蕩,當是對極“左”思想路線的第一聲棒喝,正呼應著上世紀70年代末中國人壓抑已久承受不住的心靈呐喊。毛澤東曾經說過革命文藝是打擊敵人教育人民的武器,還是符合當時的社會形勢和情態的。

我們現在的文學很難發生如上述的影響力度了。現在還要求文學發揮如上述的影響力是否可能?是否符合新的社會生活的科學性?都值得探討和研究。而眼下不爭的事實是,即使是一些被評論家叫好的作品,也僅僅隻是在文學圈子裏反響一陣兒,很難走向普通的非文學職業的讀者群裏。這樣,這些被好評的作品的影響力,也隻是局限在文學圈子裏被評說的閣檔上,對社會生活各個階層的讀者完全陌生,更談不上影響力量的大小和有無了。你提出來的無疑是一個大的命題,不是一般藝術流派寫作方法的議爭,而是觸及到文學創作最重要的東西,躲繞不過回避不得。

記者院在一切商品化的今天袁許多藝術家沉湎在個人的小天地裏袁專事製作抽象的堯低級的形式主義的玩意兒遙一麵是騙人的奢侈品袁供小圈子內少數幾個人玩賞曰另一麵袁則以粗製濫造的東西迎合市場的低級趣味遙而真正的大眾關心關注的問題袁卻在文學中得不到表現遙幾乎到處都堆放著這些垃圾袁到處飛舞著五光十色的紙屑袁裝模作樣堯沾沾自喜堯趾高氣揚堯酷相十足遙最終文學切斷了同現實生活的聯係遙 文學沒有血脈的湧動堯沒有掙紮搏擊的激情袁沒有疼痛和悲憫袁沒有愛袁甚至沒有諷刺遙 文學精神應該永遠處於領先的主導地位遙 當下的文壇袁有以腐朽為美袁有以殘酷為美袁有以淫穢為美曰有所謂的野身體寫作冶堯野行走寫作冶堯野零度寫作冶堯野純客觀冶堯野冷敘述冶袁這類的例子很多袁您認為這是野百花齊放冶袁還是褻瀆文學鑰 這是不是有一個文學傾向性的問題鑰

陳忠實:如你列舉的這些創作現象,確實在近年的文壇浮泛過或長或短的一陣時日,有的熱炒熱鬧一陣兒,迅速冰鍋冷灶難以為炊;有的還強自浮泛,卻也日漸稀少了炒者的興趣。我要辯證的一點是,這不是文壇的全部,在這些浮泛於文壇表層的熱鬧現象的另一岸,依然沉靜著追求崇高的文學理想和生命精神的作家,他們不是一個兩個,也不在少數,而是一個數目龐大的作家群,遠遠超過了如上述現象的人數,這是我所了解的一個估計。三兩個主張以暴露隱私而滿足窺陰癖的作品,一夜之間造成的驚呼的聲浪,似乎把整個文壇都要籠罩了,卻也銷匿得比預計的時間還要快。

這些一波偃息一波又起的寫作現象的發生,甚至還能形成或短或長的浮泛,在我看來,還是出於寫作者對創作的理解,理解上的巨大差異,就會形成藝術興趣的巨大差異,作品的品相也就由此定形定格了。“性”和“愛”無疑是諸多浮泛現象裏最熱門的一種。中外當代的許多傑出作家,在這個精神和心理領域,做出了震撼讀者心靈的探索,無需一一列舉那些堪為經典的作品。現在浮泛在中國文壇的所謂“身體寫作”乃至“下半身寫作”的頗為暢銷的小說,其興趣集中在性的種種形態種種過程和種種感受的展示上。稍有教養稍有欣賞雅趣的人,就會有自己閱讀的判斷和選擇。然而,也不能無視人的某種窺陰癖的潛意識習性。

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主要是一個商業利益的驅使,出版方想以此謀利,寫作者也以此獲得厚酬。還有“名”的誘惑,不能正道出名就想絕招歪招,在鍾鼓樓廣場脫光衣服蹦躂,吸引的好奇者肯定比任何穿戴整齊的人要多得多。他們聯手獲得豐厚的利潤和酬金,去買房去買東西去喝咖啡到歐洲美洲遊逛去了,丟給文壇一個頗多爭議的話題,讓那些尊重著文學精神的老者和青壯年去討論,包括你和我。這些現象很難構成主體傾向。我所熟知的許多作家都不在意這種東西,更不動搖自己的行程和方向,自然也是出於他們對文學創作的理解和興趣。譬如陝西文壇,至今也不見一部號稱“身體寫作”的作品,許多省也類似陝西。認真掐著指頭算起來,標榜“身體寫作”的作家和他們的作品,也就那幾個,那幾本。很難形成傾向。

記者院偉大的時代呼喚偉大的文學家和文學作品遙在曆史上袁社會危機尖銳的時代堯斷裂的時代堯在強大的社會潮流影響下麵臨變革時代袁都有偉大的作品產生遙 我們一再讚頌我們這個時代是一個野偉大的時代冶袁可是為何沒有出現相應的偉大作品鑰

陳忠實:你的這個問題是就世界文壇的大格局而言的。如果具體到某個國家或一個民族,情況就很難以這個普遍現象而論定了。比如泰戈爾之後,印度很少有世界性影響的作品產生,印度人也會提出如上述的詰問。類似的文學現象,就我大概的印象,頗為普遍。

就我對文學創作的感知和理解,偉大作家的出現和偉大作品的產生,確鑿沒有任何可行性的規律去蹈循。一個時代的偉大作家和偉大作品的出現,都隻能看做是一個個例,幾乎找不到相類似的第二個。這就是說,在相同的“偉大時代”的氛圍裏,或在“危機尖銳”和“斷裂”的時代風浪衝擊下,為什麼出現A這個偉大作家,而不能再出現又一個偉大的B作家,永遠都無法闡釋清楚,永遠也難以尋找到令人信服的依據。如果能闡釋清楚也有依據可尋,那就有了培養偉大作家產生偉大作品的規律性途徑,就可以如商品一樣批量生產了,偉大作家和偉大作品就不再惹眼了不再珍貴了。研究者永遠回答不了這樣一個問題,在打破封建帝製衝破腐朽的社會氛圍的大時代背景裏,為什麼既能出現呐喊呼號的魯迅,同時也能出現鴛鴦蝴蝶派,可見作家的個性差異和感受衝擊的內在氣質有多大距離。依此類推的方法在作家出現和作品誕生這種事上,是無效而失靈的。我的態度是等待,是期盼,而且急不得。肯定在未來的某個早晨,影響世界文壇的一個偉大的中國籍作家和他的作品將輝耀於世。

記者院聯想我們陝西出現的王汶石堯柳青堯杜鵬程堯路遙袁包括您以及賈平凹等這一批作家袁請您談談文學作品與所處時代的關係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