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妤潔
蘇醒終於決定離開了。
一個人,去遠方。
我很想問問他,一個人奔走在陌生的世界,真的不會恐慌麼?
可是我也知道,他永遠不會回答我,隻會看著我安靜地笑。他的牙齒白白的,左耳朵上戴著一隻被切割成菱形的耳釘,會在陽光下發出一朵小小的、璀璨的光芒。
他的笑容永遠讓我覺得安心,可是,我也知道,他骨子裏有多麼倔強。
所以當他得意揚揚地告訴我他的計劃時,我知道,我就要失去他了。
或許,永遠地失去他了。
在午後無人的天台,天空顯得又高又遠,我伸出手踮起腳尖,也觸摸不到。我吸了吸鼻子,走上前去,輕輕地抱了抱他。
蘇醒,我們是要說再見了麼?我想。
他離開的那天天氣還不錯,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望著外麵明晃晃的世界,手裏學著他平常的樣子轉著鉛筆,可筆總是掉在地上。
我懶得彎腰去撿,於是換了支筆繼續轉,然後它果然又做了自由落體運動。這樣來來回回幾次,我的文具袋裏再也沒有多餘的筆供我轉了。
筆掉了一地,看起來很亂的樣子。
我的同桌是一個乖乖女,她悄悄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嫌棄地自動坐出去些距離。她的睫毛很長,鼻子很小,齊齊的劉海,校服總是穿得很幹淨整齊,有時候我在陽光下看著她,總會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一種叫做櫻桃的水果。
但是很明顯,她不喜歡我,或者很討厭我,這一點我不在意,有時候看到她躲著我的樣子,我還會憐憫她。她是那樣的女生,心裏討厭,卻永遠不會從嘴裏說出來。很可憐。
講台上老師永遠說著我聽不懂的話,那個更年期的女人在無數次把我趕出教室之後徹底失去了折磨我的興趣。她手裏執著教鞭,淩厲的目光在教室裏來回巡視,我猜,那目光裏麵早已沒有我。
離下課還有二十分鍾,我聽不進去任何東西,也無事可做。於是趴在桌子上幻想蘇醒此時此刻在做什麼。
他一定穿著那件舊舊的格子襯衫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他太瘦了,衣服裏永遠顯得空空蕩蕩。他的畫板一如既往地背在瘦骨嶙峋的背上,手裏提著一隻小小的軍綠色帆布包,那裏麵裝著他為數不多的衣物。
他站在車站湧動的人海裏,倔強得像一棵小杉樹。他的臉上一定有得逞的笑容,嘴角稍微上揚,看起來年輕而又邪氣。
火車將在下午兩點離開,帶著他奔向未知的遠方。
不知道他在這時候有沒有想起過我。我拿出手機,上麵顯示現在的時間是十一點零五分。手機屏幕被藍色海洋般的背光填充,幹淨的藍色。上麵沒有顯示有未接來電或者未讀短信。
他的教室就在對麵,我身子往後一點就能看到他的座位。以前我常常隔著兩扇門和一米多寬的走廊對著蘇醒做鬼臉,他有時會在座位上笑得前俯後仰,有時會很正經地當做沒看到。
他的位置已經空了兩天了,沒有人發現。除了我。
我的蘇醒,他就要離開了。可是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替我挽留他。
我忽然覺得很難過。
第一次見到蘇醒是在美術樓破敗的走廊裏。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從教室裏偷偷溜出來,卻因為操場那邊正在翻修而出不去,於是在學校裏無聊地瞎晃悠。美術大樓是學校下一步要翻修的地方,那裏已經沒有上課的學生。教室裏堆滿了亂七八糟的垃圾,一些顏料和撕成碎屑的宣紙到處都是。粉刷的牆麵也有大麵積的脫落,走廊上有穿堂風經過,場景顯得很詭異,所以當一隻手突然搭在我肩上的時候,我驚慌失措地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