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玲
如今,在我們身邊一定還有許多“郭妹”。
郭妹是一個長得很健壯的男孩,方方正正的腦袋,結結實實的四肢,我們弄不清他爸爸為什麼要給他取這樣一個女孩的名字。每聽到郭妹的名字,全班同學就會哄堂大笑,郭妹就一臉尷尬。平時,他不會到男生堆裏去玩,偶爾會跟我們女生搭話,但馬上遭到男生的譴責:“女人型!”於是,他便變得落落寡歡,上學放學總是一個人。有一回老師在課堂提問,郭妹舉手發言,老師高興地叫:“郭妹。”男生們馬上怪叫起哄:“郭妹,郭妹妹——”女生們則笑成一團,連老師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從此,郭妹就再也沒有舉手發言了。
我和郭妹是街坊,同住在廣州西關的一條小巷裏。郭妹家門前有一口水井,每天放學後,他就在井前替他正在洗衣服的母親打水,一下一下地從深深的水井裏把沉重的木桶往上提,那形象其實真的好有男子氣,可惜我們班的男生從來沒有看到。
初三下學期的一天下午,我們班正在操場上自由活動,忽然,有人驚叫:“打架了!”
打架的人是郭妹和我們班一個叫何誌滿的男生。何誌滿是班裏男生的頭兒,就是他經常發起欺負郭妹的行動。
這場惡鬥是我在一生中見到的“戰鬥”真實場麵最為慘烈的。郭妹像一隻憤怒的雄獅,揮動著他那兩條因長年從井裏提水而練得像鐵棒一樣的手臂向何誌滿身上起勁地擂。雨點般的拳頭帶著幾年來被欺侮的仇恨,向著何誌滿砸去,雖然何誌滿比郭妹高大,但他在道理上早就輸了,所以隻有抱著頭挨打的份兒。
老師及時製止了這場惡鬥,但何誌滿已被打得頭腫臉青。學校可能也知道郭妹平時被欺負的情況,並沒有給他太大的處分,隻是給了他和何誌滿一個通報批評。
事後,我在回家的路上碰見郭妹,我說:“你那天好勇敢!”
他攥著拳頭說:“我要讓所有笑郭妹這個名字的人嚐嚐男子漢郭妹的鐵拳!”說這話時他眼裏噴著火,令我好害怕。
果然,這兩個人從此結下了仇怨,各自在社會上參加了團夥,最後因打群架被學校開除了。
聽說郭妹後來改名叫郭勇。
自從他家的那一片低矮的老屋拆掉以後,很多年沒有郭妹的消息了。但很多時候會想起他。
特別是在我看見隨意侮辱別人尊嚴的時候;接到有同學告訴我因為他自身的某些缺陷被人欺侮的信的時候,我都會不自覺地想起郭妹。
我一直不讚成郭妹用武力去捍衛自己的尊嚴,而且他已為自己魯莽的行為付出了代價。但其後的許多年,我都會思考一個問題:是誰逼郭妹同學犯錯誤的呢?就是我們這些各方麵很健全,很有優勢的好同學啊!我們的每一次嘲笑,每一個不屑的眼神,每一回有意無意的冷落,都是對那些有某些缺陷的同學的自尊的傷害。雖然,我們可以為自己辯護,一切都是無意的,但在別人受傷害的痛苦中歡笑,對一顆滴血的心的麻木不已經說明我們的靈魂不夠高潔嗎?
所以,當我懂得一個人的尊嚴而推至到一個國家的尊嚴是那樣的高貴不可侵犯時,我便對郭妹同學懷上深深的歉意了。
如今,在我們身邊一定還有許多“郭妹”。如果我們能意識到他們作為人便有生命的尊嚴,而尊重他們,我們的靈魂便高貴了;如果我們能在他們受到傷害時挺身而出去保護他們,那麼,我們就是真正的勇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