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那條清亮的小河(1 / 1)

李瑩

別讓孩子受太大的傷害,孩子畢竟是孩子,他們稚嫩的雙肩承受不住太大的壓力。

那天的天氣實在不好,有霧,有風,還有雨。

陳戈參加完高考回來,一直沉著臉,坐在飯桌邊一動不動,山石般沉寂。隔了很久很久開始抽煙,抽得很凶,大口大口地吸,濃濃的煙霧彌漫開,屋裏變得迷蒙起來。他把目光牢牢地盯在對麵牆壁上那張陳舊的照片上,也把自己的冷峻和愁悶投在上麵。那是他爸爸和媽媽的結婚照,早已黃得模糊不清了。

我看著他,我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拉拉他,說出去散散心吧。我們來到街上,從街的這頭走到那頭,漫無目的。後來竟鑽進無聊的人群聽兩個賣唱的唱什麼《苦樂年華》、《想哭就哭》,唱得還有幾分動情,叫人黯然神傷。陳戈忽然闖過去,呼地一下奪過麥克風,也低沉地唱起來。每唱完一首,便抓起賣唱人擺在地上的酒瓶,昂頭灌幾口。我想阻止他,但又想他的感情壓抑得太久了,終於什麼也沒有說。

接著就到了傍晚,我扶著已經醉醺醺的他來到河邊。對著飄浮著垃圾的渾濁河麵,他哇地一聲嘔吐起來,好像要把五髒六腑吐出才算。嘔吐後他趴在欄杆上,久久地望著發臭的河水,好長時間,才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小時候,這條河多清亮,現在為什麼成了臭水溝……是它自己的過錯嗎?”我拉拉他,勸他快回家休息。他猛地像獅子一樣爆發了,揮動拳頭捶打自己的腦袋:“家、家、家——我沒有家……”聲音在已經黑下來的夜空震蕩,地動山搖的。前麵不遠處依偎的一對情侶驚異地回頭。天!那唱男主角的就是陳戈的爸爸!陳戈也看見了,立即像蔫了的樹葉,垂下頭,渾身開始顫抖,臉上的肌肉扭曲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昏暗的路燈,照在他的臉上,陰得嚇人。

對於陳戈的父親,我不想多說。陳戈十分恨他,我常坐在他家裏聽他不斷的咒罵。每在這時,他的母親就靠著牆壁,閉了眼睛,病弱的身子像秋天飄落的一片黃葉。我每次到他家,他的母親總會咳著喘著去給我煮荷包蛋。我當然吃不下去,把未動過的碗放在桌上,聽他母親講重複過無數次的故事。

陳戈的爸爸坐牢時,她帶著孩子還要去建築隊做工,成天和水泥石灰打交道,苦幾年,熬幾年,等幾年,她病倒了,陳戈的爸爸終於出來,卻借口說房子太小住不下,一去就沒回來過……

她講這些總要哭,不停地咳,喘息一陣,接著又從頭講。陳戈一直不說話,坐在一邊,很認真地看他媽的眼睛。他媽媽還年輕,才四十多歲。

那個傍晚之後便是等著拿成績冊,參加畢業典禮,回到各自的家中過短得一瞬就過的暑假。

七月的殘陽總是嗚咽欲泣,窗前的石榴花開得正豔,我總覺濃得像點點鮮血。突然有同學來找我,告訴我一個驚人的消息:陳戈殺人了!我的腦袋嗡地一下就變得亂糟糟的像有無數馬蜂飛舞,不知那個同學還說了些什麼。過後想起說的是陳戈的媽媽病得很重想見他爸爸一麵,他去叫爸爸,卻在那女人家裏把他爸爸……

人們都說陳戈傻陳戈壞,真的嗎?

蒼茫的暮色下,我獨自一人,又來到小河邊,看見一棵被折斷的小村下麵那條簡直不會流動的汙濁的小河,想起陳戈的感慨:“小時候,這條河多清亮……”忽然希望能夠在這炎夏的七月,下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很潔白的雪,把這座城市和這條小河,全都變得水晶般透明。

我回到家,鋪開紙把這件事寫下來,想對活得很苦很累的父母們說一句:別讓孩子受太大的傷害,孩子畢竟是孩子,孩子稚嫩的雙肩承受不住太大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