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3)

葉右的意識浮浮沉沉, 漫無目的地飄蕩一會兒, 沉進了更深的夢裏。

他感覺自己正孤零零地走在一條黑暗的遍布荊棘的路上, 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要往何處去, 但腳下畢竟有路, 所以他隻能茫然地向前走。

許久之後, 他忽然看見一道亮光。

緊跟著, 他聽見了笑聲。

寵溺的、縱容的、輕快的、滿足的……許多人的聲音彙集在一起,像隆冬的深夜裏的一杯熱茶,喝一口, 暖意從體內一路蔓延,溫柔地包裹住了靈魂。

他也想笑,可抬起眼卻看到漫天血色, 那些聲音驟然變了調, 山呼海嘯地席卷而來,慘烈得令人不敢去仔細分辨。他徒勞地向前伸出手, 去被另一隻手狠狠地握住了。

“阿右, 跑!”

他被人推出一個洞口, 身後的女音聲嘶力竭, 混著陣陣慘叫一起撞入耳膜。

“一直跑, 別回頭!去何極山找喻老, 他愛才,一定會收留你,記著別對人說你的名字, 記著我們說過的話!阿右, 你要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

葉右在陰冷的冬夜裏跌跌撞撞向前狂奔,淚眼不受控製地向外湧,但連絲熱氣都還沒來得及散開,便被寒風直接凍在了臉上。

漆黑的深夜,身後唯一散著亮光的地方已浸在一片火海之中。

聞人恒半夜裏猛地睜開眼,伸手一摸,摸到一手冷汗。

他急忙坐起身,借著微弱的燭光看著身邊的人,隻見師弟眉頭緊皺,腦門全是汗,呼吸也比平時急促。他拍拍師弟的臉:“阿曉?阿曉?醒醒。”

小神醫聽到動靜,從新搭的小床上跑過來:“他怎麼了?”

聞人恒示意他把床邊的燈點燃,試圖叫醒師弟,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讓這個人睜開眼。小神醫湊過去試了試,依然不行。聞人恒見他搖頭,問道:“怎麼回事?”

“他應該是在做噩夢,”小神醫道,“他的身體很虛弱,還在昏迷,醒不了的……啊,你先前給我的凝神露興許管用!”

他翻出小瓷瓶遞給聞人恒,示意他直接喂,看著他抱起曉公子喂了一口,便道:“要還是不行,隻能這樣了。”

聞人恒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麼,溫柔地把師弟揉進懷裏,一下下輕輕拍著他的背。

小神醫被他這親昵的舉動弄得發愣,呆呆地看著他。

聞人恒道:“他小時候也總是做噩夢,都是這麼好的,燈熄了吧。”

小神醫猶豫一下,覺得幫不上什麼忙,交代他曉公子若有任何狀況都記得喊他,這便憂心忡忡地回去了。

葉右的意識仍浸在漫長而冰冷的夢裏。

他饑寒交迫地走了很久,手腳凍出了凍瘡,寒風一吹,整個人都像是被淩遲了似的。

冬季實在沒有多少能吃的果子,若在郊外,他便挖樹根吃,若到了城裏,他就守在酒樓外等著吃人家的剩菜剩飯,但這事往往輪不上他,隻是偶爾會遇見好心人給他一口吃的,但更多的時候他都是餓著。

要是運氣好,求著路過的馬車載他一程,能省不少腳力。

他過了一座又一座城,從隆冬一直走到除夕。

新年裏,城市張燈結彩,穿著新衣服的小孩笑盈盈地跑來跑去,好不熱鬧。他蹲在牆角看著他們,借著休息的空當,貪婪地吸著晌午的陽光。

一旁賣饅頭的大叔看他好幾眼,不知是心善還是正趕上過年,收攤時拿了一個熱乎乎的饅頭遞給他。葉右急忙接過來,道了聲謝。大叔悲天憫人似的輕歎一聲,推著小車走了。

葉右目送他走遠,低頭咬了一口饅頭,餘光掃見不遠處有幾個乞丐向他走來,心頭湧上不好的預感,起身就跑。

但小孩跑得再快,又如何能抵得上大人?他很快就被圍了,那幾人喘著大氣踹他一腳,罵罵咧咧:“娘的跑得還挺快,跑啊小賤-人!怎麼不跑了?”

葉右蜷縮成一團,死死地抓著手裏的饅頭。那幾人一時愣沒有掰開,氣得又踹了他好幾腳。葉右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就在要放棄的時候,他忽然聽見慘叫響起,落在身上的腳一齊消失了。他抬起頭,看見一個持劍的伯伯把那幾個乞丐嗬斥走了。

老者在他麵前蹲下,和藹問:“沒事吧?”

葉右搖頭,小聲道:“謝謝。”

老者問道:“你爹娘呢?”

葉右心底一顫,又搖了搖頭。

老者不好多問,將他從地上扶起來,隨即微微一頓,仔細摸了摸他的骨骼,目中有些驚訝,說道:“你不練武可惜了,若是沒地方去,不如以後跟著我?”

葉右看看他,正要回絕,隻聽他道:“我住在何極山,姓喻,雖不是大門派,但在江湖上也是無人敢欺的,怎麼樣?”

葉右一怔,確認問:“何極山?”

老者以為他沒聽過,解釋道:“是離這裏不太遠的一座山,過年來城裏買些年貨,馬上便要回去了,跟我走麼?”

葉右鼻尖一酸,感覺那些前路渺茫的無望和孤立無援的淒苦一起落了地,黑暗陰冷的長路終於走到了盡頭。他張了張口,拚命抑製住湧上喉嚨的哽咽,說道:“……好。”

老者很高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阿曉,”葉右聽見自己說,“我叫阿曉。”

老者問:“姓呢?”

葉右用盡全身的力氣讓聲音聽起來正常:“沒有……沒有姓。”

話一說完,他眼前一黑,積累了數月的疲憊摧枯拉朽地壓倒過來,他頓時失去了意識。

再次睜開眼,他感覺正躺在一片溫暖之中,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溫暖了。

“醒了?”老者伸手探過來,“你發燒了,唔,倒是退了一點,來,喝點水。”

葉右隻覺身上清清爽爽,想來已經被擦拭過或洗過澡了,他順從地張開嘴喝了一口水,後知後覺才發現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他們現在是在一輛馬車內,車內堆滿了年貨。他沒地方躺,被老者一路摟在了懷裏。那個人便坐在老者身邊,似乎比他大幾歲,也正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