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感恩之心(1)(1 / 3)

隨感錄三十六

而“國粹”多的國民,尤為勞力費心,因為他的“粹”太多。便太特別。太特別,便難與種種人協同生長,掙得地位。

魯迅

現在許多人有大恐懼:我也有大恐懼。

許多人所怕的,是“中國人”這名目要消滅:我所怕的,是中國人要從“世界人”中擠出。

我以為“中國人”這名目,決不會消滅;隻要人種還在,總是中國人。譬如埃及猶大人,無論他們還有“國粹”沒有,現在總叫他埃及猶太人,未嚐改了稱呼。可見保存名目,全不必勞力費心。

但是想在現今的世界上,協同生長,掙一地位,即須有相當的進步的智識,道德,品格,思想,才能夠站得住腳:這事極須勞力費心。而“國粹”多的國民,尤為勞力費心,因為他的“粹”太多。便太特別。太特別,便難與種種人協同生長,掙得地位。

有人說:“我們要特別生長;不然,何以為中國人!”

於是乎要從“世界人”中擠出。

於乎中國人失了世界,卻暫時仍要在這世界上住!——這便是我的大恐懼。

自課

讀書以哲學為中堅,而以政治,宗教,文學,科學輔焉。主客既明,輕重自別。毋反客為主,須擒賊擒王。

胡適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弦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

死而後己,不亦遠乎?”此何等氣象,何等魄力!

任重道遠,不可不早為之計:第一,須有健全之身體;第二,須有不撓不曲之精神;第三,須有博大高深之學問。日月逝矣,三者一無所成,何以對日月?何以對吾身?

吾近來省察工夫全在消極一方麵,未有積極工夫。今為積極之進行次序曰:

第一,衛生:

每日七時起。

每夜十一時必就寢。

晨起作體操半時。

第二,進德:

表裏一致——不自欺。

言行一致——不欺人。

對己與接物一致——恕。

對昔一致——恒。

第三,勤學:

每日至少讀六時之書。

讀書以哲學為中堅,而以政治,宗教,文學,科學輔焉。主客既明,輕重自別。毋反客為主,須擒賊擒王。

讀書隨手作記。

上下身

生活中大抵包含飲食,戀愛,生育,工作,老死這幾樣事情,但是聯結在一起,不是可以隨便選取一二的。

周作人

戈丹的三個賢人,

坐在碗裏去漂洋。

他們的碗倘若牢些,

我的故事也要長些。

——英國兒歌

人的肉體明明是一整個(雖然拿一把刀也可以把他切開來),背後從頭頸到尾閭一條脊椎,前麵從胸口到“丹田”一張肚皮,中間並無可以卸拆之處,而吾鄉(別處的市民聽了不必多心)的賢人必強分割之為上下身——大約是以肚臍為界。上下本是方向,沒有什麼不對,但他們在這裏又應用了大義名分的大道理,於是上下變而為尊卑,邪正,淨不淨之分了:上身是體麵紳士,下身是“該辦的”下流社會。這種說法既合於聖道,那麼當然是不會錯的了,隻是實行起來卻有點為難。不必說要想攔腰的“關老爺一大刀”分個上下,就未免斷送老命,固然斷乎不可,即使在該辦的範圍內稍加割削,最端正的道學家也決不答應的。平常沐浴時候(幸而在賢人們這不很多),要備兩條手巾兩隻盆兩桶水,分洗兩個階級,稍一疏忽不是連上便是犯下,紊了尊卑之序,深於德化有妨,又或坐在高凳上打盹,跌了一個倒栽蔥,更是本末倒置,大非佳兆了。由我們愚人看來,這實在是無事自擾,一個身子站起睡倒或是翻個筋鬥,總是一個身子,並不如豬肉可以有裏脊五花肉等之分,定出貴賤不同的價值來。吾鄉賢人之所為,雖曰合於聖道,其亦古代蠻風之遺留歟。

有些人把生活也分作片段,僅想選取其中的幾節,將不中意的梢頭棄去。這種辦法可以稱之曰抽刀斷水,揮劍斬雲。生活中大抵包含飲食,戀愛,生育,工作,老死這幾樣事情,但是聯結在一起,不是可以隨便選取一二的。有人希望長生而不死,有人主張生存而禁欲,有人專為飲食而工作,有人又為工作而飲食,這都有點像想齊肚臍鋸斷,釘上一塊底板,單把上半身保留起來。比較明白而過於正經的朋友則全盤承受而分別其等級,如走路是上等而睡覺是下等,吃飯是上等而飲酒喝茶是下等是也。我並不以為人可以終日睡覺或用茶酒代飯吃,然而我覺得睡覺或飲酒喝茶不是可以輕蔑的事,因為也是生活之一部分。百餘年前日本有一個藝術家是精通茶道的,有一回去旅行,每到驛站必取出茶具,悠然的點起茶來自喝。有人規勸他說,行旅中何必如此,他答得好:“行旅中難道不是生活麼。”這樣想的人才真能尊重並享樂他的生活。沛德(W.Pater)曾說,我們生活的目的不是經驗之果而是經驗本身。正經的人們隻把一件事當作正經生活,其餘的如不是不得已的壞脾氣是可有可無的附屬物罷了:程度雖不同,這與吾鄉賢人之單尊重上身(其實是,不必細說,正是相反),乃正屬同一種類也。

戈丹(Gotham)地方的故事恐怕說來很長,這隻是其中的一兩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