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靖王……舅舅啊……
他們如今怎麼會成這樣呢?是命運的捉弄還是老天的旨意,這一切已經說不清了,他重活了一次,可上天卻沒給兩位舅舅重來一次的機會,他們錯過了便是一生,分開了便是一世。
思及此,婁琛鼻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別哭,好好的怎麼就哭了呢。”靖王揉了揉婁琛的頭,一如當年一樣輕聲哄騙道,“舅舅這一去又不是不回來了,別搞得跟生離死別一樣。”
還會回來嗎?怎麼會回來呢?
婁琛明知道是安慰自己的話,卻仍舊聽了進去,他抬起頭抹去眼角將要溢出的淚:“我沒哭,隻是沙子眯了眼睛而已。”
“好好好,沒哭,小琛長大了,怎麼會哭呢。”靖王咳了咳,緩過一口氣才道,“好了,不說這些了,今日的事就這樣吧。”
婁琛不甘心,做著最後的掙紮:“靖……舅舅真的不留下來看一眼嗎?”
“不了,我不想讓他為難……”靖王轉頭朝婁燁休息的馬車看去,眼神溫柔而繾綣,“小琛,答應我,別告訴他今日的事,隻當我從來沒來過。他能來救我,我也已經很滿足了,我們之間有太多的阻礙,太多的身不由己,走錯一步便可能是萬劫不複。我不想讓他成為婁家的罪人,也不想讓他被人非議,他那樣的人啊……”
那樣一個即使恨到極點,怨到了極點,卻仍舊把天下,把百姓掛在心間的人啊,他怎麼舍得讓汙了他半分英明呢。
況且,走這一著,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這一世是他欠他的,那些換不清的債,就等來世吧,來世他會許他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的眼神帶著濃濃的眷念與不舍,明明那麼舍不得,明明那麼割不下,卻強迫自己將視線收回。
隻是眼神可以收回,心呢?
轉頭看了眼高鬱,靖王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微笑:“前日你說的那些我都記住了,解除蠱毒的解藥我會每三月命人送來,以後阿燁就交給你們照顧了。”
說完他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離開,那急切而匆忙的樣子像是生怕晚上一刻自己就會後悔一樣,慌張的失去了往日的從容。
看著靖王略有些狼狽的背影,婁琛一語不發,直到隊伍漸漸消失在天邊後,他才突然叫了一聲:“高鬱。”
“怎麼了,阿琛?”這是此行婁琛第一次主動與自己說話,危急解除高鬱也鬆了口氣。
卻沒想,剛鬆下的那口氣,在下一瞬便又提了起來。
婁琛垂了垂眼,好半天才抬起頭,目光灼灼的望向高鬱,問道:“‘萬蠱之王’到底是什麼蠱?”
“萬蠱之王?”高鬱很想敷衍過去,可看到婁琛眼神一瞬間心思卻全消了,他們早就說好了要互相坦誠不是嗎?
深吸一口氣,高鬱凝眸注視婁琛輕聲道:“萬蠱之王不是什麼陰毒的蠱蟲,而是一種叫‘情絲蠱’的情蠱。這種蠱蟲是苗疆蠱母用自己的心頭血培育,目的是為了喚回心上人,隻可惜蠱蟲製成的時候,那個她愛了一生,恨了一聲的人早已化作了白骨。這蠱蟲裏有蠱母的意念,因此種下蠱蟲的人會自此產生靈魂的羈絆,情牽三生,情係三世。”
“情牽三生,情係三世……”婁琛呢喃了兩聲,忽然笑了出來,“原來是這樣,難怪,難怪。”
高鬱一顆心提在半空,正到不上不下,在看到婁琛笑容的那一刻卻突然放了下來。
“阿琛不再問些別的,比如……”
“不想。”婁琛搖了搖頭,打斷高鬱的話,“該知道的總會知道,不該知道的,我不需要知道。你說是不是?”
高鬱聞言,綻開一個比陽光更燦爛的笑容。
阿琛沒有問,所以他會說。
他不會告訴婁琛上一世自他離世後自己是多麽的瘋狂,他知道錯了,他後悔了,可卻來不及了。
他抱著婁琛的殘軀,不眠不休跪在蒼藹山下三天三夜,隻祈求那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神明能給他重來一次機會,可惜神明並沒有聽到他的祈禱。
他憤怒,他瘋狂,他不顧一切的發起與北齊的戰爭,隻想宣泄心中難以平複的悲傷。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那一年間帝星隱暗,天下大亂,但他已經顧不得其他了。
也許是他的暴行激怒了上蒼,也許是他的真情感動了天地,半年後,就在埋葬著婁琛骸骨的蒼藹山下,他用十萬人的性命要挾時,神明終於顯靈。
他作孽太多,不怕死後墮入阿鼻地獄,隻怕錯過這一次,便再無挽回的機會。
索性他賭贏了,而且不止這一世,他們還有來生。
他將封刀利刃朝內,卻寧願遍體鱗傷也不願傷害婁琛分毫。
三生三世的緣,三生三世分,這一世或許還有遺憾,但無所謂了,他們還有下一世。
就將那些遺憾都留在下一世吧,下一世他一定會先一步找到阿琛,先一步愛上阿琛。
他相信,他們一定會白首偕老,此誌不渝。
誰叫,他已經將三生都許給了那個人呢……
六百年後,南京博物館。
“我們現在看到的便是文德帝的衣冠塚的微縮實景,相傳文德帝退位後一直隱居在蜀中,直到百年入土。隻是不知為何文德死後既沒有入帝陵,也沒有入王陵,而隻在金陵城外立了個衣冠塚。”斯文儒雅的年輕教授推了推鼻子銀色的無框眼鏡,微微一笑道,“有傳言說他是怕盜|墓人掘墓才將陵墓藏了起來,畢竟文德帝是史上著名的書畫大家,一幅字畫價值千金,其陪葬品裏定有許多真跡;當然也有人說他是同自己心愛的人葬在一起,不想世人打擾所以立了衣冠塚,警示後人。”
“那真相是什麼呢?”調皮的學生出聲,笑嘻嘻的問道。
“真相?”年輕教授走了幾步,在調皮學生頭上敲了敲,“真相埋藏在曆史的洪流中,隻等著你們去挖掘。至於挖不挖的到,就要看你們的本事了……”
“哈哈哈……”
歡笑聲中一個少女突然驚喜的叫出聲:“啊,教授,那邊有個帥哥在朝這邊看呢,他是不是認識你呀?”
年輕的教授一轉頭,隔著一個展台一身穿淺灰色運動服的青年正目光灼灼的朝他看來。
他轉頭的瞬間,正巧撞見那人探看過來的視線,四目相交,教授耳根子一熱,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後才繼續道:“上課時間別到處亂看,好了接下來我們去旁邊看看文德帝存留於世的真跡吧……”
說著教授轉過了身,像是故意避開一樣,躲著身後的人。
可青年卻全然不在乎,他凝著一雙溫柔如水的桃花眼,笑眯眯的追隨著那人的身影。
這邊廂一追一躲不亦樂乎,卻沒人發現角落裏,一身材瘦弱的男子正站在一柄長劍前默默出神。
“你也喜歡南梁時期的鑄劍嗎?”
身後傳來聲音清爽幹淨,男子轉過身才發現背後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個人,那人比他高半個頭,剃著一頭板寸,有些黝黑的皮膚上還帶著一些未愈的傷痕,但這些傷痕看起來並不猙獰,反而多了一份難言的安全感。
“隻是隨便看看而已。”男子淡淡道,“不好意思請讓讓,我要回去了。”
“隻是隨便看看就看上了南梁戰神靖王的隨身佩劍,那也真是太巧了。”那人像是沒有聽到他的拒絕一樣自顧自的說著,“哎呀,相逢即是緣,既然遇上了就交個朋友吧。”
那人一邊說還一邊笑,咧開的嘴角露出八顆牙,看著有些傻,卻莫名的讓人心安:”我叫莫景瑞,景色的景,瑞麗的瑞。”
那人的手不修長也不漂亮,指節上還覆著薄繭,有些幹燥,卻一如他人一樣讓人安心。
男子怔怔的看著那雙手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在那人執著中敗下陣來。
他伸出自己的手,修長白淨,與男人粗糙的手形成鮮明的對比。
可奇怪的是,他握住那人手的一瞬間,一股奇異的電流自手心穿過。
他愣了一瞬,一直麵無表情的臉上緩緩勾起了一抹笑容。
“你好我叫林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