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住在友誼關的日子,我一直很激動。因為這裏的寸寸土地,還有周圍的山水,都浸潤著英雄的汗水與鮮血。我踏著這些土地,就是踏著英雄的足跡在前進。時間久了,是時候把英雄的故事推向公眾的眼前了。我突然覺得鐵柱的故事是如此重要。
軍區檔案室的工作人員太保守,僅僅隻給一張資料讓我查閱,上麵寥寥幾個字,就宣布了鐵鎖的命運。通奸婦女,作風敗壞,違反軍紀。這些詞語如鐵棍一般,幾乎把我擊倒。我在想,如果是現在,這種事情可能成為淒美的愛情故事。中國的觀念是如此可笑,今天是對的,明天可能是錯的。昨天十惡不赦的壞事,今天可能是最美麗的傳說。中國文化的混亂,到十分不堪的地步。
但我還是找到一個有用的線索,檔案上,清楚地記載著一個女人的名字,那個讓鐵柱不能翻身的女人叫翠兒。
翠兒是個什麼樣的女人,能讓英俊的鐵柱如此癡迷?
住在友誼關幾日,我一直在旅店的房內苦苦思索,翠兒一定是個芳華絕代的大美女,不然,鐵柱不會愛上他。
可是,翠兒是個有婦之夫,她為什麼會跟鐵柱勾搭上?難道她在誘惑鐵柱,我相信一個血氣方剛,從來沒有接觸女人身體的男人是不能抗拒女人的誘惑的。鐵柱非神,也非佛。
我潛意識中,把翠兒推向被告席,判她有罪。
為鐵柱做無謂的申辯。
我開始動搖,是不是該結束這次匆忙之旅?我的作品還要不要繼續下去?
友誼關的人很好客,困守房中的這幾日,旅店的老板娘按時按點地送來一日三餐。都是當地的特色食品,雖比不上山珍海味,但也有別樣的風味,讓我食欲大開,住了幾日,漸胖了起來。
老板娘叫翠嫂,五十來歲,長的體態豐腴,看上去隻有四十歲左右的年齡。她有個兒子,三十多歲,在中南醫學院攻讀博士學位,這個月在家鄉的醫院考察學習。翠嫂叫她兒子叫柱子,我也跟著叫。柱子長的帥,顯得年輕,充滿活力,有事無事往我房中跑,跟我拉家常。他不知為哪裏得知我是作家,閑來無事就跟聊文學。後來我想起,有次我對翠嫂提過,我是來采訪的,是寫一篇有關戰爭的作品。翠嫂當時眼圈微紅。
我隱隱約約覺得翠嫂和柱子十分有趣,他們的名字竟跟我采訪的人物有些相似,如柱子的“柱”跟鐵柱同一個字,翠嫂的名字也跟“翠兒”同一個字。我有時候想,要是翠嫂是檔案上的“翠兒”就好了,我也不會如此辛苦地查找最終的事實。
我在房中寫了幾日稿子,都沒有成功,思緒混亂,我隻得把十幾頁稿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看來再呆幾日,也找不到結果。不如回家吧。
離開翠嫂的旅店時,她送了老遠,還盛情邀請我下次再來。柱子把我送到火車站,把一些土特產不停地塞進我的旅行包內。
雖說在這裏沒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但也收獲到柱子和翠嫂兩位熱情好客的朋友,算也不虛此行。
回去以後,第一件事就要當麵質問楊二和黃建設,他們為什麼騙我?欺騙他們自己?
想起梁烈將軍的話,又想想楊二、黃建設的話,我就十分生氣。我不能允許這種欺騙。
我沒想到這種衝動,才真正意義上了解事情整個來龍去脈。
楊二沒想到我拜訪了他們的老首長,當我把將軍的話,還有檔案上的記載原原本本告訴給他時,他先驚慌失措,後痛哭流涕。求我不要把排長的故事寫在書上。英雄已逝,別讓他的靈魂不安了。
我答應他的請求。
楊二說,排長是愛上了翠花,也受到了部隊的處理。但不象傳言中的那麼可恥。他們是真心相愛的。翠花的丈夫常年不在家,不知生死。有次排長跟翠花約會時,被翠花的公公看見,於是那老頭便糾集十幾個族人,把他們倆堵在房中,剝去衣褲,造成通奸在床的假象。部隊首長得知,十分震怒,揚言嚴肅處理。後因為戰事緊,須上前線,這事才耽誤下來。排長發生此事後,悶悶不樂,已有情緒波動的跡象,曾說過“隻有一死,才能洗刷恥辱”的話語。他們排上391陣地,擔負狙擊任務,排長便率先發誓,人在陣地在!在戰鬥中,排長又經常不顧危險,搶占有利地形,跟敵人殊死搏鬥,打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的進攻。楊二他們幾個戰友勸過排長好多次,隻有保存自己,才能打擊敵人,但收效甚微。排長隻命令他們注意隱蔽,他自己卻不顧個人安危。也許就是這種拚命的做法,才讓敵人忌憚三分,不敢冒死往上頂。後來楊二和黃建設認為,排長那時已抱有必死的決心。
從戰場上回來後,楊二和黃建設三緘其口,不跟任何人提起排長的事情。這也是保護排長名譽的做法。至於他們之間的矛盾,都是圍繞鐵柱的生死展開的,他們一個認為,如果當時強行架走排長,排長就不會這麼年輕離開人世;另一個認為,如果當時阻止排長跟翠花交往,或許排長不會犧牲,他會用更有效的戰術保護自己。
排長的生死,竟成為兩名參戰老兵永遠的痛,三十多年都揮之不去。這是我無法想象的,戰爭對人類的殘酷影響,此時真真實實反映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