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槍聲,他爭取到了一秒鍾的時間,一秒鍾裏,龍翼上的一枚骨刺居然脫離開來,飛射出去。

鬼的喉間插著那枚骨刺,無力地鬆開了來福槍的扳機,

她原本有著一瞬間的機會,但是她和龍類之間隔著路山彥,她如果要開槍,就得先殺路山彥。她猶豫了,猶豫了一秒鍾,路山彥用生命換回來的一秒鍾。

“鬼!”路山彥回身淒厲地吼叫。

路山彥為他的學生而自豪,期待地決定勝負的一槍,但是那一槍再也不會想起。

鬼靜靜地臥在草叢裏,抬著頭最後看向路山彥,沐浴在鮮血中的文靜的中國男人,他憤怒而淒厲的聲音距離她的耳邊越來越遠,世界變得很安靜。

在鬼的腦海裏反複閃現的最後一個畫麵是她十八歲成年的儀式,梅涅克和路山彥還有所有獅心會的會員們為她舉辦了一場生日慶典,那天也是歡迎她加入秘黨以及獅心會的慶典。小夥子們一直期待著他們的團隊裏有個女孩,興高采烈,他們把慶典偽裝成一場德國上流社會的交際舞會,邀請了整個漢堡的年輕人,年輕人們穿著普魯士風格的禮服,名媛們穿著低胸罩的長裙,他們互相周旋,鶯聲燕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梅涅克?卡塞爾身上,這個身份神秘的年輕富豪,大家都很想知道他為什麼舉辦這樣一場盛典。

“是因為一個人,”梅涅克舉起酒杯大聲說,“一個在我和我朋友看來最美的女孩。”

七個人中最年長的煙灰挽著鬼出場,所有人都震驚了,盛典的女主人居然是一個小麥色皮膚的印第安少女,她和名媛們一樣穿著華貴的低胸長裙,鯨魚骨襯裙勾勒出她錯位少女最漂亮的身材,手套上鑲嵌著來自非洲的水鑽,頭上卻戴著印第安式的羽毛冠。

她的美躍動著,仿佛有光彩流淌在她的皮膚上,她環視全場,自負的德國人們紛紛為她鼓掌。

而這時她看向一個人,那個人戴著有點滑稽的高禮帽,裏麵鼓嚷嚷地塞著他的長辮,他站在一般人不會注意的角落裏,對著鬼微笑,好像一個哥哥或者父親欣慰的看著女兒踏入社交場的第一步。

溫暖得就像那個淒風冷雨的夜晚,他第一次看著鬼的眼睛。

鬼邀請路山彥跳舞,路山彥有點不好意思地握住他的手,這個中國男人似乎隻在握著槍的時候有自信心,像是頭立爪在握的獅子,而平時拘謹得和其他中國人沒什麼區別。他曾經跟鬼說起自己的故鄉,說青磚屋瓦的房子,說春天有一場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息的梅雨,說圍繞整個村莊的小河,河外兩山葬著他的祖先,他曾在祖先的墓前立誌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我這輩子也算修身齊家了,原以為沒有治國平天下的機會,”路山彥微笑著說,“知道遇見了梅涅克和你們。”

鬼不太懂得什麼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但是聽他話裏的意思,和自己在一起讓他很開心,於是鬼就覺得那談話有了結果。

十八歲,這是她最好的時候,她不再是印第安保留地裏一個麵色焦黃的小姑娘,她像那些來自慕尼黑或者波恩的名媛們一樣美,她是全場的焦點,德國小夥子們對她投來讚賞的目光。

這一刻她的魅力可以征服世界。

而她隻是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個問題,“山彥老師,請問您如果結婚,會選擇什麼樣的女孩呢?”

路山彥一愣,旋即笑了,“選我妻子那樣的。我出國之前結婚了,還有一個孩子,在中國結婚很早,我十四歲就定親。我的妻子很溫柔,她在等我回家。”

“你從來沒有說過……”鬼覺得十八歲的世界崩潰,眼前越來越模糊,她還在堅持微笑。

“其實也說過,我們中國人說修身齊家,齊家,就是管理家事,在中國男人隻有結婚了才能管理家事。”

那時鬼一生的最後一支舞,她跳完之後說自己頭痛,必須回房休息,知道把門閉合,她全力撐住的世界才崩潰了,眼淚模糊了一切。

她倒在草叢裏。一生不失手,失手的時候,就是死的時候,這是路山彥教導過她的。

她清楚地知道路山彥的意思,射穿路山彥的身體,她就能打碎龍類的頭顱,路山彥是故意用身體阻擋了龍類的視線。她甚至可以做到讓子彈在路山彥的心和肺之間的空隙穿過,不傷害路山彥的內髒,殺死了龍類再去搶救他。但那是在路山彥暴血之前,當路山彥的身體異化為龍類之後,賢者之石的子彈對於他也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