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提著燈在外頭站著, 見到霍青棠與石榴主仆二人, 立即迎了上去, “大姑娘慢些走, 地上滑。”
霍青棠手裏抱著一個暖爐, 石榴跟在她後頭, 地上還有些殘餘未化的冰碴子, 月滿回頭替青棠照亮,嘴裏道:“馬上就要正月了,老爺說過了正月裏, 就要迎黃鶯進門。”
沒有人做聲,回來的第一日,張氏就將黃鶯招惹進門礙眼, 此刻又留了黃鶯吃晚飯, 不知是想惡心誰。
青棠眼珠子微微垂了垂,隻怕張氏誰都惡心不了, 隻會氣壞了自己。前頭有台階, 月滿回頭給青棠照亮, 說:“大姑娘在蘇州府可好, 大姑娘不在家, 小少爺很是掛念大姑娘, 常常念著要去蘇州找大姑娘呢。”
月滿是張氏娘家帶來的丫頭,自然與張氏一條心,她說了幾句話, 全部是圍繞黃鶯不能進門的話題, 青棠不理她,她便拿了霍蝶起出來嚼。
此刻安靜,月滿回頭便看了霍青棠幾眼,她說的話都是張氏讓她轉達的,此刻話已經帶到,可咱們這位大姑娘硬是一點表示都沒有。莫說跟著張氏同仇敵愾罵黃鶯幾聲賤蹄子了,就是聽了黃鶯要進門,眼珠子都不帶動的。
月滿收了考究的眼神,心道,這大姑娘去了蘇州府念書之後,果真不如往日莽撞,自家太太想借刀殺人這一樁算盤隻怕是要打錯了。
晚飯擺在暖房裏,青棠抬腳進門的時候,疊翠過來撩簾子,“大姑娘來了?快,裏麵請。”
青棠除下大氅,石榴接過去,她才往裏麵走,就聽見黃鶯清脆的聲音。
也不知黃鶯在學誰,隻聽她沉了嬌滴滴的嗓子,慢悠悠從鼻尖裏噴出一句:“年輕人,不需要同本公公打官腔......”
她模仿得似模似樣,這下子不止黃鶯自己在笑,連同張氏都笑了。青棠在外頭聽著,許久才聽見霍水仙道:“那位都知監的何公公此來揚州城是為了為臨清船塢購買木材一事,並不會停留太久,若是與他生出齟齬,反倒不美。”
黃鶯的聲音清清脆脆,她道:“誰說不是呢。那位公公雖說是個太監,但出手大方,照我說,他又不能人道,無非是陪著喝酒猜拳罷了。”
說罷,她又歎口氣,“不過柳絲絲非不肯去照應,鳴柳閣的媽媽好說歹說都勸不動她,最後還要找到我這裏來,說是讓我去勸。你們說說,這柳絲絲是不是故意登台擺架子,來日傳出去好提了自己的身價?”
青棠在外頭聽著,石榴沒有做聲,兩人隔著簾子在外頭聽了許久,直到疊翠轉身過來,“大姑娘,怎的還沒進去”。說著,便朝裏頭回了一句:“老爺、太太,大姑娘到了。”
霍青棠進去的第一眼沒有落在黃鶯身上,也沒有落在霍水仙身上,她在看張氏。霍青棠倒是想問問張氏怎麼想的,黃鶯一個身份尚且不明的外室在霍宅出入廳堂也就罷了,怎麼在飯桌上還任由她說些鳴柳閣的事。那處是煙花地,黃鶯既然要從良,怎麼還拿了青樓歌姬的話在家裏說。
青棠望著張氏這一眼,張氏沒有反應過來,隻當她是與家裏生分了,不好意思看別人罷了。張氏對上青棠這一眼,連忙起身,道:“瞧咱們大姑娘,出去小半年,如今都長大了。”她走到青棠身側,將青棠往前麵一拽,“老爺,您心心念念的大姑娘回來了,來,快些瞧瞧,瞧瞧咱們大姑娘有沒有甚麼變化。”
黃鶯在那邊捂著嘴嬌笑,“照我看沒有甚麼變化,倒是人瘦了些,也愈發標致了。”
霍水仙坐在正位上,張氏將青棠往前麵一拽,正巧將青棠拽到霍水仙麵前,青棠低頭看了霍水仙一眼,霍水仙穿著鴉青色滾同色毛邊的錦袍,衣襟上扣著玉墜,神色尚好,一雙桃花般的眼睛水汪汪的,隻是眼角眉梢多了些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