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一道又短又細的灰影蜿蜒爬出。
那是一條小小蛇兒。胡不為頓感失望。先前看到柳根又是唱咒又是結印,鄭重其事,還以為他能搞出什麼奇怪花樣來。誰料想青光浮動過後,竟遊出一條跟胖蚯蚓差不多大小的黑蛇來,長不盈尺,拇指般粗細。量它這點身材,能厲害到哪裏去?胡不為大感氣沮,聽得刑房方向的地麵震聲不斷,似乎一頭龐然大物在緩步而行。
空中‘刷刷’的聲響不斷。小蛇兒化身出來以後,並不掉落到地麵,在空中迤儷而行,繞成一個圈子,擺尾吐信,身軀曲折,便如在水中遊動一般。胡不為看了片刻,心中大奇,看來這條細物或有非常之能也說不定,明明身無兩翼,卻能懸浮在空中,轉折自在,活潑寫意之極。
柳根見豢物出來了,大叫道:“小玄,咬它!去咬它!”那蛇兒聽命,‘嘶’的一聲,弓將起來,大半身子彎成一道半弧,隻平拖著短短的一截尾巴以作支撐。便在胡不為瞠目結舌的當口,小玄疾飛如電,向著刑室方向彈射過去。胡不為看不到那邊狀況,但聽得一陣雜亂沉重的蹬踏聲響,似乎那頭大怪被蛇兒纏住了。
柳根趁這間隙,將手伸下坑來,道:“法師快起來!再晚可就麻煩了。”兩掌相握,少年發力將胡不為拽出坑去了。
柳根從地上揀起一支火把,交給胡不為:“把它點燃了!摸黑打架,對我們可不利!”胡不為依言點燃,將他交到柳根手中。也顧不得身後戰況如何,先將兒子抱了起來,快步鑽進牢房裏,把嬰兒藏到角落裏去了,才轉過身來。看到一頭壯碩肥大的人形大怪在土筍群中擰身揮拳,有兩人多高,手足腰身極粗,不由得心中一震。
那是一頭古怪之極的妖物,血肉模糊,隻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似乎是身上的毛皮被人從頭到腳給剝掉了,露出筋脈骨肉。在灰白零碎的肉塊當中,有紫黑的血團混雜,常在揮舞扭動手臂的時候脫離出來,偏又不掉落下去,被幾條粘膩的血絲吊著,搖晃片刻,又拍到身上的某一處去,重又融在一起。
那怪便如一隻由碎骨碎肉揉成的龐大血袋子一般,不時從身上各處噴出一股細細的血線,間或掉落一兩塊肉段,但是大腳踩過,地麵上大片的血水一漾過後重又凝聚,把掉落的雜物又都粘了回去。胡不為眼尖,看到怪物身上翻動的血肉之間還雜著碎布片和許多稻杆,忍不住一陣惡心。
不消說,這定是那些冤鬼用自己的破碎骨肉組成了這頭有形有質的怪物。濃重的汙血臭氣一時彌漫周遭。
血怪不會鳴叫,行動笨拙得很,隻是勁力極大,舉手投足間沉風翻動,兩隻拳頭在身上捶擊,要把小玄砸死。小玄來去如電,隻在它胸腹腰脅遊動,覷空張開小口,用兩隻尖利的毒牙咬噬敵人。毒液侵襲處,便有碗口大小的一塊血肉變成烏黑之色。那血怪被攪得不勝其煩,不住的頓足弓身,揮起巨掌向周身拂落,卻始終碰不到小玄的身子,反把自己砸出許多傷痕來。好在它有自愈之能,一拳過後,在身上搗出巨大的豁口,但片刻間血肉自動填補,重又回複如常。
胡不為大皺眉頭。小玄身法靈動,將怪物搞得手忙腳亂的,似乎占盡了上風。然而它畢竟身小力弱,這般取巧功夫可難得持久。須得想個法子和它聯手才好。一低頭間,已有計較,大步邁前靠近牢柱,將手掌伸出牢外。適才一度遇險,將他的一腔勇氣都嚇退回去了,胡不為可不敢再大膽衝出牢去了,雖然麵前幾根木柱根本擋不住大怪的橫手一擊,但在胡大法師心中,有這幾支東西護著,好歹心裏覺得安穩一些。
‘呼’的一聲,胡不為覷空激出一團火球,向那妖怪小腹轟去。剛才無意之中亂放火彈,他已粗略掌握一些收發靈氣的技巧,雖然還不圓熟,但簡單扔些大小威力不等的火丸或火球,卻已能輕易辦到。
那團明亮的火球破空疾去,一招中敵,在血怪腹上爆裂開了,熾熱的炎氣將中招部位焚得焦黑。胡不為大喜,叫道:“好!”但見妖怪肚子膨鼓過後,兩道血水從兩側腰際橫流,漫過焦肉,頃刻間又補成了紅白之色。胡不為不服氣,抖了抖手,大喝一聲:“破!”法力湧動,從心宮噴薄而出,源源不絕貫進手臂裏去。
聽得‘呼呼’的聲響不絕,十餘隻火球頭尾接連,如碩大的糖串葫蘆一般直飛過去,轟向妖怪胸口。
小玄這時正盤到妖怪頜下,驀感炎熱及身,細尾疾拍之下,借力斜上彈跳,躥到了妖怪耳際避讓。十餘隻火球毫無阻礙,盡轟擊在血怪的胸口了。一時間‘砰嘭’之聲如亂雷雜作,大片的焰火向四麵紛散。明滅的火光將滿牢一百多人的臉色都拓了下來。有人驚駭欲絕,有人欣喜盼望,更多的是遲疑和害怕。
法師固然是厲害非凡,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法術見所未見。但是,麵對這頭猙獰恐怖,淒慘破碎之極的鬼物,誰知他能不能保有勝算?若是他輸了,滿牢百餘人的性命可就完上加蛋了。
先前斥罵過胡不為的粗黑漢子自從牢中突變開始,早就神魂不守,待得看到同牢兩個夥伴死得淒慘無比,更是心誌被奪,癱軟在地。他縮在最角落裏,目睹了胡不為和柳根奮力抵禦妖怪的連番動作,滿心裏隻餘下乞盼之念,隻願法師大展神威,斬滅妖邪,救回他的一條性命。至於適才輕視法師惡言相向,實是自己狗眼不識泰山,不知兩人身懷如此驚世之能,否則,便是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頂撞兩位高人。
十餘隻火球爆炸過後,氣浪翻卷。那怪被衝勁生生迫退了三大步。龐大的身軀壓到土筍群中,將餘下的六七支粗壯柱子撞得崩飛。震耳欲聾的聲響中,原本一人多高的柱子齊腰而斷,尖端倒飛到刑房裏,撞到血牆上,化做齏粉。
小玄覷準了這個良機,躍到血怪的肚皮上,細尾插入怪物血肉間,卷住了肉筋,張牙連連在敵人胸前啄咬,便如一隻生長成條狀的啄木鳥在叩啄蟲子。便在‘撲撲撲’的穿紮聲中,小玄從牙孔逼出大量毒液,盡注入鬼怪血肉裏去了,四麵碎肉血點零星飛濺,雜著幾滴墨黑的毒液。
柳根喜形於色,眼見怪物肚腹之上一大塊黑雲極快蔓延,頃刻間爬到頸脖上去了。那是小玄的毒液滲透,侵到肌體裏麵。妖怪若不能及時清毒,隻須盞茶工夫便要毒發。小玄原是罕有的毒蛇鐵線虺,毒性厲害無比。柳根在捕捉它時便曾見它咬翻了自己養的大黃牛。從被咬到斃命,隻不過眨眼工夫,可見其毒之烈。若不是血怪與一般活物不同,結構特異,隻怕早就橫倒在地了。
怪物似乎也察覺到了危急,右腳向後一步大跨,穩住了身形。一拳帶風,從上向下砸擊,哪知小玄靈活無比,便在拳頭臨頂的刹那間,甩過身子橫貼在敵人肚皮上。怪物一拳既狠且勁的砸擊便落了空。
看著巨拳從下轉向,又搗擊過來。小玄不敢再以巧勁避讓,趕緊鬆開尾巴。使勁彈動,象一支哨箭一般跳到兩丈外的柳根肩上,貼著主人的耳朵,張牙嘶嘶而鳴,兩隻細小的毒牙上,還掛著敵人的碎肉。
妖怪迫退小玄後,伸掌將肚腹上的染毒肉塊都抓了出來,扔到地上。他對這些毒液似乎頗為忌憚。撲抓片刻,將腐肉都清除幹淨了,重又踏步向牢籠走來。
那邊胡不為正眉飛色舞。看到新學的火球術奏功,不由得精神大震,信心倍增。有了這樣厲害的火球法術,日後行走江湖可不用擔心被人欺侮了。胡不為得意洋洋,一時倒忍住了手臂的痛苦。眼見妖怪站直身子,擺動雙臂又向前迫來,隻大喊一聲:“怪物!看招!”掌間靈氣疾吐,又是十餘隻膨大火球連串出去。
這數番施法,將體內餘力都耗盡了,胡不為隻累得兩眼發黑。兩日不進水米,腹中空空,又連遭損傷失血,他早就身心困乏。但此刻學得異術,興奮之下卻也不覺得辛苦。胡老爺子滿懷欣喜,睜大眼睛看著一串巨大火球直線穿行,滿擬爆聲過後,妖怪肚子上被炸得血肉模糊,隻激動得鼻翼翕張,渾身顫抖。
誰料想,妖怪少了小玄的牽絆,再不把胡大法師引以為傲的火蛋放在眼裏,兩隻手掌交錯相拍,三下兩下,登時把火球都砸到四麵去了。幾個牢籠裏的犯人紛紛尖叫避讓,一團火焰穿進牢柱,‘啪’的落在第四間牢房角落裏的稻杆堆中,登時燃起熊熊大火。眾囚大呼小叫,起身躲到另一側。
柳根看到胡不為已經撤到牢房中了,也不敢獨自麵對血怪,帶著小玄返身回來。聽‘騰騰’沉重的踏步之聲傳來,妖怪兩三步起落,便已迫近牢籠。火光下眾人都看得清楚,那怪物麵上沒有五官,原本生長眼耳口鼻之出,隻有幾塊碎肉堆壘,凹凸不平。他臉上沒有表情,但人人都感覺得到他身上散出的憤怒怨恨之情。誰都不懷疑,若是讓這頭血怪逮住活人,定會將之撕成碎片。
驚慌之下,人人麵露惶恐之色,眼巴巴的望向胡不為,隻盼胡不為再下厲害殺手,剿滅妖魔。
“法師……”柳根看向胡不為,等他示下如何聯手攻擊。柳根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小豢養師,一向未和江湖人物打過交道。他見胡不為會使用土術和火術,還以為這個法師身經曆練,打鬥經驗豐富。哪知胡不為近日才得奇遇,吃下一枚蜈蚣內丹,是以靈力增長迅猛,其實也是個懵懂無知的草包,哪有什麼狗屁經驗來教導他。
兩人大眼望小眼,均等對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