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底下呆了近半個時辰。胡炭終於不耐,咧嘴要哭。
胡不為趕緊嚇唬他,說外麵有大妖怪,專門捉小孩子吃。隻要聽見聲音就要來咬他鼻子。小胡炭馬上安靜了,閉著眼睛縮在胡不為腋窩下,大氣都不敢出。
土層中卻傳來了沉重的顫動之聲。似乎頂上千軍萬馬正在踏過,胡不為不知發生了何事,不敢稍動。聽得喊殺之聲不絕響來,似乎搜尋自己的那夥羅門教徒遇上了對手,兩撥人拚命廝殺。便在幾人藏身處不遠,就有人在用五行土術拚鬥,胡不為和秦蘇都感覺到了泥層的震動,孔洞中碎土簌簌而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切歸於平靜。
胡不為再捱得一陣,終於雙手撐破地皮,直起身來。外麵天色已經沉暗下來了。
地麵上一片狼籍,血跡,衣服碎片,倒折的樹木,還有幾樣亮晃晃的兵器。看來這一場廝殺非常激烈,胡不為看到五六具屍體就躺在不遠處,多是羅門教徒。這些人都是羅門教為應對形勢而新近招入的,法力並不如何高明,在戰鬥中隻能充當炮灰。
四野岑寂,隻有喧鬧的蟲鳴。胡不為探頭探腦觀察了一遍,沒察覺到異常,便叩響土地,想把秦蘇給叫出來。誰知叩了半天,秦蘇竟然全無動靜。胡不為才醒悟到她手足無力,不能自己推土起來。當下雙手使力,在秦蘇躺倒的地方刨開。
片刻後,秦蘇蒼白的麵容便在泥土中顯現出來。胡不為小心翼翼,將她托起來,道:“秦姑娘,他們走了。”秦蘇微微睜開眼皮,卻不說話,又把眼睛合上了。胡不為正自不解,驀感扶在她身後的手臂一陣濕涼。偏頭一看,隻“啊!”的驚叫一聲,喊道:“秦姑娘!你怎麼……流了這麼多血!”
秦蘇背後的衣衫已經被血水浸染成紫黑之色!她在地底靜躺半天,斷箭更紮進骨肉中去了,幾個時辰流血下來,任是鐵打的人也要禁受不起。”秦姑娘!”胡不為見她眼睛已有微合之象,更是大慌,叫道:“你別睡!我帶你去服藥!”手忙腳亂縛好胡炭,把秦蘇背起,催逼靈氣向山下奔行。他記得山北四裏處有一條小溪,須得趕緊跑到那裏,用定神符給秦蘇療傷。
在土中靜待了幾個時辰,靈氣也恢複了一些,胡不為顧不上肚中饑餓,發狠催勁,足下的白光閃得極亮,三兩步起落,便是八九丈距離。奔行不多時,便聽到了淙淙水流之聲。
胡不為大步跨到溪邊,放下了秦蘇,回身扯下一片野芋的闊葉,快速折成漏鬥形狀,跪在石上舀起水,再抽符激燃,化入水中。
連服兩帖定神符,秦蘇的麵上才終於有了點活過來的跡象。胡不為滿頭大汗,長籲了一口氣。半跪下來,在後麵將秦蘇扶住了。
兩支普通的竹箭釘在她的背後,一中肩胛,一中腰側,大半已經沒進秦蘇肉中了。胡不為伸手去拔,卻隻拔出腰側的那支,射入肩胛的竹箭折了小半,留在皮肉上隻有寸許長短。胡不為指力不行,哪能拔得起來?試了幾次過後,隻聽到秦蘇的痛苦之聲,胡不為便住了手。
抬頭張望,到處黑沉沉的。但這黑沉之中也不知隱藏著多少凶險。胡不為深知這裏尚未脫離險地,眼看著秦蘇好了一些,不敢耽擱,重又將她背起,一路向北退去。他可不敢再去招惹羅門教那些人了。
在山林中步步為營行了六七裏路,已經走到樹林邊緣。胡不為不敢在大道上行走,又縮了回去,隻尋山石突立的地方縱越。跑得半晌,看月亮升到中天,將清光幽幽灑落,算來已入亥時了。背後的秦蘇忽然在他耳邊低聲說話:“胡大哥,停……一下,放……我……下來。”
胡不為停步,問她:“怎麼了秦姑娘?傷口又疼了麼?”將她輕輕放到地上。
秦蘇喘息片刻,麵上現出忸怩之色,道:“胡大哥,你幫我……找一處偏僻的地方。”胡不為一聽便明白了,秦蘇內急。當下舉頭張望,眼見前方數十丈遠,一塊巨石橫臥,周圍又有亂石遮擋,是處隱蔽好地,當下負著秦蘇飛奔過去,將她放下了,又抱著胡炭退出十餘丈遠。
秦蘇細細看了看周圍,聽聽聲音,這才單手褪下裙子。
月光照落,蟲鳴更切。待秦蘇淨手完畢,目光也逐漸適應了黑暗。遊目四掃間,她猛然看到岩石的陰影深處,一個人影正麵對著她!秦蘇駭極而呼,忙不迭的拉過裙子遮擋。”胡大哥!快……來!這裏有人!”
胡不為吃了一驚,心念電轉,蟻甲咒瞬間附到身上。隻三兩步飛躍,胡不為便站在了秦蘇身邊,不敢看她,隻問:“哪有人?!”秦蘇指向暗影深處:“那裏!你看!”
果然。岩石縫中端坐著一個人形,隻是沉暗之中看不真切。若非秦蘇蹲坐下來,又目力適應黑暗,便是經過了也發現不了他的。”嘶!”的一聲響,胡不為掌中跳起火光,喝道:“是誰……躲在那裏!?快出來!”說著,向前踏出一步,擋在秦蘇麵前。
秦蘇心中一甜。胡不為平素看來性子溫和,但臨到危急時,卻也能挺身而出,看來……他真的很看重自己。
岩石中那人卻不答話。胡不為又喝了一聲,見對方仍是沉默應對,忙叫道:“你再不說話,我可要……出手了!”可惜,那人也不知是聾了,還是已經看出胡不為色厲內荏的本質,全不為這恫嚇之語所動,依然沉默以對。
胡不為頂不住了,凝聚法力,逼出一個小小的火球來,不疾不徐的向洞中飛去。這人來路不明,他倒不敢一上來就下重手。
“死屍!”待得看清洞中之人,兩人同時發出這聲驚叫來。
火球擊在岩壁上,明光四射,便在這一瞥間,秦胡兩人都看清了,端坐在石洞中的竟然是死屍!而且,不是一具,而是三具,平排坐在暗影深處,如老僧坐定。每具死屍穿著都不同,麵色成鐵青,額前各貼著一角黃符,想是甚麼定魂符鎮屍符之類的。
胡不為隻覺得頭皮發炸。他雖然是作慣死人工夫的,但一向隻在人數眾多的場合出入,便是開棺遷葬,靈壇設法,也須有多人陪同才行。他這一輩子裏,何曾有過這樣沉夜荒郊獨對死屍的恐怖時候?而且,看這幾具死屍頭上鎮的符咒,定然不是甚麼善良貨色,隻怕是詐屍或是屍暴……想到此節,胡不為哪裏還敢耽擱,趕緊抱起秦蘇,飛快跳躍出去:“快走……這裏……這裏……太詭異了。”
秦蘇一聲驚叫:“我還沒係衣衫!”她單手使用不便,還沒係好腰帶,被胡不為攔腰抱起,裙褲又脫落下來。胡不為老臉通紅,趕緊放下秦蘇,側立過一邊,但覺後腦勺都臊得發熱了。
再停得少停,秦蘇終於收拾停當。胡不為是一分也不願再呆在這裏,二話不說,抄起秦蘇邁步便行。哪知便在這時,看到前方一道人影飛快跳躍,正望這邊疾衝而來!那人身子未顯,聲音先傳:“好小賊!趁我老人家不在,竟然來偷我的寶貝!”聲音甚是沙啞粗獷,聽來已經上年紀了。
胡秦二人錯愕未已。那老人已經追至,立在一塊岩石上,厲聲喝道:“你們動我的寶貝了?他奶奶的,老子藏得這麼隱秘,你們居然也能發現……真是氣死我了!”他旋風般的衝到岩洞前,把頭向裏一探,看到幾具死屍並無損傷,忽又奇道:“咦!你們沒碰他?你們是誰?到這裏來幹什麼?!”
他猛的又轉過身來,滿麵已換成戒備之色:“難道你們竟是守株待兔來著?!阿唷!糟糕!老頭子中計了!”“騰!”的一步後翻,躍到了巨石頂上,兩手頃刻間已結成一個古怪的手印:“你們是羅門教的麼?到底要幹什麼?!”他看胡不為身著黑袍,把他看成是羅門教的了。
胡不為見他片刻之間說了這許多話,竟不給人插嘴的機會,不由得苦笑。這是個性如烈火的老人,料想性子也是暴躁的,若是一個應答不好,隻怕要吃苦頭。當下抱拳一笑,道:“老前輩,我們……”
“你們不是有意的?好,我原諒你們,你們走吧。”老頭兒果然急噪得很,從胡不為神色中察覺了此意,便不等他說完話,立下逐客令。
胡不為求之不得,當即閉嘴,背起秦蘇,立地轉身就要走。
哪知老頭兒一呆過後,卻又攔住了他:“慢著!剛想起來,你們是不是有陰謀?見我老人家回來,知道無計可施,所以就想逃跑?好小子!要是讓你逃了我還怎麼見人。”話剛說完,又象旋風般刮到胡不為麵前,叉腰站立,堵住了去路。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為什麼見了我就要跑?”他一雙冷電般的眼睛在胡不為和秦蘇麵上轉來轉去,一蓬濃密的花白胡須隨著呼吸抖動。
胡不為忙道:“老前輩,我……”
“你們沒有陰謀?!真的沒有?”老頭子一臉不可置信,又一次打斷胡不為的話。
“沒有!”胡不為學乖了,隻說兩個字。
“那你們怎麼會找到這裏的?奇怪,太奇怪了。”
“我們……”胡不為想解釋說是路過的,可惜,老頭兒一點都不給他闡述立場的機會,聽他說完兩個字,一疊聲又急問道:“難道你們是路過的?可是大路那麼多,怎麼偏偏會找到我老人家藏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