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後。
“小狗頭!王八蛋!你娘一身大癩皮!”
“死烏龜!瘟王八!爛爬蟲!******奸詐狗賊……”
如同山洪突然崩發,空蕩蕩的巷子裏,倏忽傳來了道人爆發的怒罵。
“沒屁眼的狗雜碎!小小年紀這麼陰險,老天爺怎麼不下個雹子砸死你!走懸崖怎麼不跌死你!喝涼水怎麼不噎死你!”道人妙語連珠,憋了半日的憤怒終於全都變成了驚人智慧,滔滔不絕的脫口而出。
須怪不得道人如此怒發如狂。剛才小童臨到離去,收走蠍子,卻又擺了一條黑色小肉蟲到他嘴上。“這是苗疆的蠱蟲封口蠶,”道人現在回想起那小鬼得意洋洋的笑容,就恨得心尖兒上直癢癢。“咬一口,會毒發潰爛的,然後變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道爺,你想半夜出來嚇唬人的話,等會嘴皮輕輕動一下就成。”
先前既有流焰鞭尾蛇噬膚之痛,而後又有雙尾火蠍子裂膽餘威,道人又豈敢拿自己的性命來賭博此蟲之真假?眼睜睜看著小惡魔大搖大擺的離遠而去,大氣也不敢出。直到半個時辰以後,圍觀人群散盡,縮在胡須裏的小蟲子擋不住酷寒了,跌死下來,他才終於有機會宣泄自己的怒火。
“跌糞坑的烏龜蛋……挨窩心刀的死殺賊,合該被挖眼的狗奴才……你爹娘不知是什麼奸邪鬼怪,竟生出你這麼個狡猾東西……”
“……王……八……蛋……”
“……小……奸……賊……”
此後連續三個半時辰,呼號的寒風裏,便斷斷續續夾雜著道人的咒罵。惡詞用盡,穢不堪言。直到晚間天黑,將近酉時,這些陰毒的詬罵才終於停歇了,麻痹符四個時辰的時限已至,道人解了符力,骨軟筋麻癱倒在地,雖然依舊惡憤滿胸,隻是限於體力,卻也再沒精神來繼續這樣沒有聽眾的謾罵。
僵在雪地裏四個時辰,道人看起來真如一個臃腫的雪人一般。全身覆滿了雪。更要命的是,手足四肢,真的讓寒凍給吹麻木了,一點感覺都沒有。若非道士常年修習法術,有靈氣護體,能不能有命逃過這一劫都很難說。
在雪地裏又將歇了有一盞茶功夫,運氣鼓蕩全身竅脈,活血回暖,道人稍微回複了行動能力,看看左近燈火盡無,似乎也沒人為他準備熱水食物。便搖搖晃晃站起來,辨別方向邁步離開。
又餓,又累,又疼,又冷,還憋著一肚子火沒處發泄。倒黴透頂。右腿傷處疼如火燒,連帶著半邊身子都發脹了。今天真是****之日,犯太歲。
“小狗賊,你有種!敢讓老子在人前如此難堪的,你是第一個。不過你記著,千萬別讓我再看見你,若再見時,不把你的骨肉拆下來喂狗,老子烈陽真人的名號就倒過來讓人念!”走出巷口時,道人在心中惡毒的發誓。
空巷中難得的安靜了一小片刻,然而過不多久,烈風卷揚,穿街過路,呼號的厲風聲再次響起,遮得狗吠聲都幾乎聽不到了。
在狂風的吹動下,一重接著一重的雪幕,如同萬千手執素旌的鬼兵,在空曠無人的地麵上四處掃蕩。揚起的大片白沙,將低凹處填平,在牆根角落處堆積成丘。在這樣的大風雪天裏,很短的時間裏就可以讓山河顏色盡改,更不要說人們留在地上的痕跡了。烈陽走後不過半刻鍾,雪地裏留下的幾個淩亂足跡,便被數個激烈的龍卷盡數吹蕩平。
一場不大不小的紛爭,就以這樣的結局暫時收尾了。表麵上看起來,似乎什麼東西也沒有留存。
可是,暗地裏,誰又知道呢?
有些事情,既然發生了,就無法再消弭。或許,這些留在陰影裏的東西,並不明顯,就如瓷瓶表麵上細如毛發的裂痕,微不足道。然而誠如古語所言:
驚天風雲,每常生於葉末。
卷岸狂瀾,無不興始微波。
造化大數如此,許多改天換地的大事,往往便是因於這些讓人毫不在意的事件。
暴風雪一直沒有停,直下到次日天明,辰時將盡,才漸漸止歇住了。
被天氣耽誤了好幾天行程的商旅客人,這時才算舒了口氣,收拾行李出門繼續趕路。隻是大雪俄止,道路上全是沒膝深的雪堆,極難行走。車子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動的,騾馬還可將就。有大宗貨物又著急趕路的商人,這時就隻能卸掉板車,多雇牲口來載運了。
太行山腳下,濟州城通往隆德府的商道上,此時已有心急的零散客商趕路。三三兩兩的騾馬,負著重物,在雪堆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行走。有些錢囊羞澀雇不起牲口,偏又著急返家的行者,這時也紮緊了身上衣裳,三五結伴,縮頭前行。偶爾,也會有江湖上的健客匆匆經過,揚鞭催馬在大道上疾馳。
在這些行路的客人中間,有兩騎分外引人注目。其實,確切說起來,引人注目的是馬上的一名乘客,一個眉目靈動的小小少年。
這少年實在太奇怪了,在這樣嗬氣成冰的大雪天裏,人人都穿著厚實的皮裘棉衣,尤自擔心抵抗不住外麵的寒氣,可是這少年身上卻隻穿著一件春夏時節的單青衣,騎馬行路,寒風撲麵更甚,他卻好象感覺不到寒冷似的,夾著馬肚子,策鞭急行,和身邊的乘客有說有笑。幾乎每一個與他擦肩而過的行路者,都會對他多看上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