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蓓蕾從藤杯光滑的表麵慢慢鼓突,如同一個會呼吸的小肉蟲,淺綠的柔瓣帶著微紫色,塗了油一般光潤,細軟的白色茸毛在它慵懶的伸展中慢慢針立。它就在秦蘇驚駭的注視下慢慢突起,抽條,發芽。
秦蘇如著夢魘,萬分不可置信眼前之象,揉了揉眼睛,那東西卻仍還在,這不是幻覺。
沒錯,那是一個鮮活的,還在茁突的骨朵,在這樣天寒地凍的時候,從一個幹枯的藤杯上長出來了!
“姑姑,你怎麼了?”胡炭首先發現秦蘇神色的異常,然而話剛問完,他就驚訝的嗅起了鼻子:“好香啊!這是……桂花香?還有茉莉,木香……哎呀!”胡炭從凳上跳了下來,眼睛睜得大大的,“梨花開了!”
庭中原來植有一株老梨樹,粗及人腰,高達三丈,寒冬時節已經凋光花葉,然而胡炭此時看見,萬千凍成黑色的枯枝之上,如同驟雨落平江,無數雪白的梨花紛紛冒起,綻開,吐出幽香。
不惟如此,須臾後,甚至連皸裂的枝幹上,也開始密密的冒出許多骨朵,紅的綠的黃的,紫的粉的靛的,大大小小,擠擠挨挨,便似有誰不小心扔了一幅百色燦爛的繡錦,將整棵樹都包裹住了。
“開花了!奇怪,開花了!”群豪這時也都發現了莊中的突然變化,都停了飲食,紛紛叫嚷。盛著飯菜的食盒,托酒盞的木盤,明漆拋光的藤杯,此時紛紛抽開嫩綠的枝葉,星星點點的小骨朵便在枝葉間展萼吐蕊,向遠看,不說那些桃樹杏樹梨樹了,前廳的大紅漆柱,從上到下再看不見一絲本色,全是或綻或合的花,雕花門扇上,精細的假花假葉開出了真朵真枝,繁若星河,向四圍展目望去,窗槅,簾櫳,橫檻豎楣,簷梁檁椽,乃至堂中椅俎幾案,盆架,箱籠笤帚,一應草編木製之物,此時都像抽了瘋似的一枝接一枝冒出柔蔓,然後又不分什麼綱目科屬,蘭花菊絲芍藥,曇花桂米海棠,一朵挨著一朵綻放,正門題著“熙和興業”的泥金字木匾,如同江蛇過水般,長長的探下一枝迎春,然而枝上開的又不隻是黃花,鳳仙立在藍菊之上,丁香擁在杜鵑周圍,大紅的牡丹,壓著雪白的玉蘭,清瘦的梔子,傍著肥圓的繡球。又許多木香、石榴、山茶、紫薇、芙蓉,種種奇品怪種,盡皆獻蕊展瓣。隻不過頃刻之間,整個趙家莊便如暖春驟回,成了天下花卉聚集的瑤圃,百芳齊放,濃香熏人。
眾人見識雖廣,可是誰又曾見過這樣奇異的場麵,或坐或立,或讚或疑,全不知因由何來。片刻後,到底還是趙家莊的弟子恪守職司,那為首的知客弟子快步走到門前,抱拳向四方致禮,朗聲道:“不知哪位前輩如此雅興,既然大駕光臨,就請現身下來喝一杯水酒如何?家師今日七十大壽,恭迎四方賓客,前輩如果不棄,請來上座,趙家莊掃席以待。”
聲音遠遠的傳了出去,那催花盛發的人若藏在左近,定然聽見了。眾人都屏息以待,都要看看到底是哪位前輩高人,能使出這樣驚世駭俗的法術。然而過了半晌,卻始終沒人應聲出來,花還是一朵一朵的冒出來,生長,開放,片刻後突兀刮來了一陣寒風,將高處的嬌花嫩蕊都掃蕩了,一場花雨紛紛揚揚飄落,彩色花瓣綿密之極,幾乎遮蔽了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