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了,不管裏麵有多少人,我要吃一半,剩下的你們分。打賭是我贏了,而剛才那些養蟲的根本就不能算數。”暗食還在斤斤計較,顯然剛才一眾羅門教的堂主並未慰平他的食欲。
先前那個淡淡的聲音說道:“你和亢應分吧,我不吃了,剛才那幾個我也沒吃。”
“那你就失算了!”暗食哈哈大笑,“這裏麵的人味道最好!我敢肯定!”笑聲倏忽而近,胡炭等人隻見一團巨大的暗影撲向陣罩,他的雙掌之中,勾織著無數蛛絲一樣首尾筆直又相互交錯的光線。昏溟的暗景中,那些縱橫飛舞的金色光線看起來無比絢麗。
“啪!”隻是一擊,胡炭的符咒陣元便炸成碎片。就在懷裏的青龍物化飛出的同時,小童飛快把手中剩餘的最後一張埋入地下,全身微微顫抖起來。這是維係陣局裏五人生命的最後憑借,等到這張符咒再毀,必有死傷發生,那時候誰來都救不了他們了。
靈龍鎮煞釘是一枚非常強大的法器,這從邢人萬在趙家莊裏持之震懾群雄便可看得出來。然而胡炭手中這顆,還隻是一枚原釘,秦蘇胡炭兩人也都不是煉器師,無法將釘子的潛力盡數發揮出來。隻依靠著最簡單破邪本能行動的青龍,又怎能傷得了暗食這等大妖,行動間發現幽然青光刺麵而來,暗食隻是微微一訝,不閃不避,掌中光絲蓬炸,青龍便被震成了點點碎光。
“這妖怪如此厲害,就算郭叔叔還在,都不是他的對手。”胡炭喉頭幹澀,盯著在陣罩上空躡下的人影,小臉上一片憤恨。臨到這時,生死將判,他已經無法再有圖存之想。隻是……他很不甘啊!他才九歲,還沒有領略過這世間的美好,他還想要學成高明的功法,光大門楣為故去的父親洗清冤名,給曆盡磨難的姑姑帶來尊崇和榮耀,他想要去玉女峰攪個天翻地覆,想要和宋必圖邢人萬這樣天資淩人的少年一爭短長,如果就這樣死去,他怎能甘心!
胡炭不知道,在無盡的年月裏,像他這樣抱著未酬之誌便橫遭殞命的人不知數有多少。村夫朽老,英雄少年,誰心中沒有期許和牽掛?未必鮮衣怒馬笑傲江湖,或許閑塘垂柳含飴弄孫,皆是不舍關情,然而悠悠千年,每時每刻都有人死去,又有幾人是了無遺憾的撒手乘空?
小童年紀還小,他不知道人間有太多的離別怨憎之會,有太多的求不得之苦,無從逃避也不可違逆。眼下他隻是不願意就這樣束手待斃,他激起了體內剛剛積攢出一絲的靈氣,一手捏住懷裏的封魄瓶:“形化三通,百鬼藏容,召請精魄合入吾身!”
撞擊陣座的暗食,接連兩次都被陣局的引帶之力給轉到遠處去,讓他滿蓄勁氣的擊打半途中斷,這樣阻滯不暢的感覺讓他惱怒異常。可是這陣局越精妙,顯然藏在陣裏的人味道就越美,這又讓他心中充滿歡喜期待。懷著這樣又喜又惱的古怪情緒,第三次撞向陣局,這次他學了乖,遠在數丈外便撒開了手,淩亂的光線如同無數交錯層疊的長針,一股腦落到了陣罩之上,叮叮叮叮無數細密的觸聲過後,明光大放,本已鬆脆將崩的陣基終於化成浮土,陣局破解,陣文盡靡,一時狂風亂氣紛散。浮漾的氣罩失去遮掩過後,滿麵疲憊的雷閎幾人顯在了三妖麵前。
暗食歡呼一聲,照著身軀最偉的雷閎撲去,這人功力最深,味道也最好,他可不想讓亢應搶了先手。誰料雷閎雖然內息將竭,可一身防禦術法卻沒有減退多少,加之性情暴烈,眼見一個滿麵笑容的禿頂怪漢飛撲而來,隻把眼睛一瞪,大吼一聲,足下發力“騰!”的像被拋石機投出一般也衝前對撞!
“咦?!”暗食吃了一驚,到嘴的肉食居然不逃還敢衝過來送死,這是什麼道理?難不成有什麼陰謀?剛才可是有羅門教的蟲臨術警醒在前,他不敢太過大意,飛快的勾織十指,接連兩蓬光網左右向雷閎撞去。他顧念食物的皮肉完好,這一擊也隻是想要阻絆,並未打算將雷閎一擊取命。
可是雷閎竟然不避!
胡炭畫在漢子身上的入身陣法在緊要關頭發揮了巨大作用,九團飛轉的氣旋湧向四麵八方,兩團光網剛一接觸就被旋破攪散,禿頭壯漢硬生生的撲穿過光網,右臂白光綻羽,提盡全身餘力的加咒驚雷箭被他蓄在了拳上。
“這人不好對付!還是先放一放再說。”暗食心裏轉過這個念頭,剛才雷閎穿過光網,身上三重護罩也被他試了出來,暗食雖然自負,可是麵對四層防禦護身的雷閎,他也沒有短時間內將之擒捉的把握。這個情況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在這裏被牽絆住的話,亢應可要占便宜了。這隻惡心妖怪嘴饞胃口大,是隻老吃貨,可不像錯綱那樣好說話,很貪得無厭的。他這裏微生出點遲疑,那邊亢應已經闖進胡人兩兄弟的身邊,兩個胡人氣若遊絲,法力盡耗,連動彈一下都像是在負山涉澤,怎能再抵抗。被亢應逼近的勁風壓得胸腔窒悶,穆穆貼臉白如紙,認命的閉上了眼睛,坎察卻拚命的掙紮扭動,拚命調取身體的每一絲力量,像一尾明知必死也要掙裂漁網束縛的魚,他到底激發出了深藏在肉骨底下的最後力氣,看到亢應雙臂一展胸膛鼓起就要出手,想也不想就把肩一側,朝師兄身前倒了下去。
這真是個毫無意義的動作。
然而不得不說,命運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有時候人們耗竭心智,付諸無窮人力物力,最後卻仍得到一個沒有絲毫改變的結果。可在某些時候,一個偶然的念頭,或者一句多餘的言語,一個的舉動,卻讓事情的走向完全發生變化。
本來強敵當前,又都是毫無憫慈之念的妖怪,眾人身死隻是一時半刻內的事情,誰先死誰後死並無區別。但坎察不知道,任何事情都存在變數,而他這不假思索的踴身代命舉動竟會對後日時局產生巨大影響,更是他萬萬想象不到的。
亢應的本相是隻洞犺,生性好嘯吼,在成人身之前,總在天晦陰雨時踞在洞石上做長悲之聲,他的尖鳴有搖魂撼魄的威力。在他衝向無法動彈的師兄弟之時,就已經在心裏擬好了攻擊的計劃。兩個胡人並排坐著,正好一個嘯吼將他們全部喝昏,然後鮮嚐血食。
誰知嘯聲出口,坎察已經離開原位護在了穆穆貼身前,兩人由並列變成了前後,低沉又刺人心神的吼聲全數衝擊到了木妖寄身的胡人身上,當時坎察就腦中一空,神魂被吼得離體寸許發出蒙蒙白光,幾乎同時,蓬勃的幽綠的之色從膻中位置上竄,染碧了他蒼白的臉,而他破碎的羊皮袍上,星星點點的泛起許多柔嫩的草芽和菌朵。
“咻咻咻”胡炭扔出的幾塊尖石這時才飛到亢應麵前。
“咦?!這小孩怎麼這副模樣?”亢應看到握著石頭守在秦蘇身前的胡炭,不由得愣了一下。胡炭給自己塑了個彩衣天牛的精魄,這是他身上所餘不多的封魄瓶之一,隻是由於法力耗竭,化形未足,隻有右邊一側生出了光彩流轉的皮殼,左半身仍保持著原狀。
小童知道今日必定難逃大難,可是在經過先前那番驚慌顫抖過後,此刻竟然沒有表現出更多懼意。這心性可比他老子強得多了。或許麵臨不可改變的逆境時,人人都會變得勇敢。但小童悍惡的本性也在這時表現出來,他惡狠狠的盯著亢應,不但不思逃避,還算計著臨死前該怎樣才能讓這妖怪也付出代價。
亢應還在疑惑這小鬼是不是也是羅門教一路,身形閃動已經避開了胡炭擲出的尖石。他是個謹慎的妖怪,雖然這幾塊石頭看起來沒什麼威脅,他也不願用身子去挨受。小孩子骨肉未勻,又沒有什麼法力,一向是他最不喜歡的食物。正想放過胡炭繼續捕捉胡人,遠遠站在陣局外的錯綱卻發出一聲驚咦。
“住手!”錯綱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