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嬪挑著眉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也真是巧。慶佑偷溜出來,偏姐姐瞧見了,偏姐姐跳下水去救。當真無巧不成書,好像天意是要成全姐姐似的。”
春嬋眼珠一轉,抱了個湯婆子遞給尚未完全緩過氣的嬿婉,難過道:“可不是!小主從未見過世子,卻能不顧自己不懂水性就往下跳。唉,小主真是喜歡孩子的人。”
皇帝的麵色柔緩了幾分:“是了。朕記得嬿婉是不懂水性的。唉,你也不當心自己,虧得近旁的宮人們發覺得早,否則連你也填了進去。”皇帝說著,凝視著她,徐徐問,“這個時辰,你怎麼在那兒?”
嬿婉一滯,未語,淚卻潸潸而落,楚楚可憐。
春嬋何等機警,眼角亦濕了幾分:“皇上有所不知。自從七公主養在穎嬪宮中,小主日夜思念,總盼著見一見公主才好。禦花園離穎嬪宮裏不遠,小主就盼著穎嬪能抱公主去禦花園玩耍,小主能遠遠看上一眼也好。”
穎嬪輕嗤一聲,媚眼如絲:“皇上,那個時辰正是午睡的時候,冬日裏風大,臣妾再不懂事,也不會抱著公主往風口上去呀。”
皇帝眼睫一閃,微有疑色。嬿婉淒然開口:“皇上,如今是冬日嗎?風很大嗎?臣妾都不覺得。臣妾甚至分不出白天黑夜的區別,臣妾隻想自己的孩子,臣妾的孩子……”
春嬋含淚道:“皇上,自從七公主抱養在穎嬪宮中,小主日夜思念,神思恍惚……”她猶豫著看了一眼嬿婉,難過道,“小主的神誌與往常不同……”
皇帝的眼底閃過一絲不忍:“兒女養在別的嬪妃處是常有的事。穎嬪出身高貴,性格大方……”他歎口氣,“別稱呼七公主,穎嬪給她起了名字,叫璟妧。”
“璟妧,璟妧……”嬿婉喃喃呼喚,眼淚肆意而出,緊緊地裹著被子,顫抖著聲音道:“臣妾知道,臣妾不是一個好額娘。出身微賤,學識淺薄。但是皇上,臣妾的愛女之心是一樣的,並非因為臣妾罪過有所缺失,反而讓臣妾覺得更對不起她。”
穎嬪聽出她話中之意,急急道:“皇上,臣妾侍奉皇上多年,唯一的遺憾便是未有生育。幸得皇上垂愛,將璟妧養在膝下。臣妾每日親自照顧,如同己出,臣妾實在舍不得。”
皇帝安撫地握住穎嬪的手,柔聲道:“上次你阿瑪入宮覲見,特特提起你為膝下虛空苦惱,所以朕特意將璟妧養在你身邊,也好略作寬慰。”
穎嬪粲然一笑,反牽住皇帝的手,頗為安心。
穎嬪覷著嬿婉渾身濕膩膩的樣子,滿臉關切之意:“令妃落水,得好好養一陣子才好。皇上,您答應了臣妾一起用晚膳,時辰不早,咱們早些回去吧。”
皇帝朝著穎嬪溫柔一笑,轉身意欲離去:“雖然你也是孩子的長輩,但朕還是要謝你,謝你救了慶佑。朕隻有這一個外孫,璟瑟隻有這一個兒子,幸好他沒事,幸好……”
“皇上,和敬公主隻有一個兒子,臣妾也隻有一個女兒璟妧。皇上,璟妧有穎嬪悉心養育,臣妾不敢奢求能將璟妧接回身邊,讓穎嬪備受分離之苦。但求皇上垂憐,讓臣妾能再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吧!”
皇帝腳步一緩,卻未出聲。龍袍的一角拂過深紅色的門檻,旋起淺金色的塵灰,將他身影送得更遠。嬿婉失望的淚墜落在飛蓬般的煙灰裏,落成晶亮的不完滿的水滴。
是夜,皇帝本欲獨自歇在養心殿中。或許是穎嬪處嬰兒的啼哭讓他有所念及,或許是白日的落水之事讓他仍有餘悸,在合上奏折之後,他喚來了李玉。
李玉的畢恭畢敬似乎惹來皇帝的不甚耐煩,他問:“敬事房是否送綠頭牌來?”
李玉道:“敬事房的人正候在外頭呢。”他擊掌兩下,徐安捧著綠頭牌進來。燈火明耀之下,紅木盤中牌子泛著綠幽幽的華彩,仿佛是招人的手,引著皇帝的目光凝住。
皇帝的手如行雲流水般劃過,在“令妃”的牌子上略略一停,複又逡巡,末了停在“婉嬪”的綠頭牌上。
徐安愕然,還是李玉賠笑:“皇上真是長情之人,您是有些日子未見婉嬪了。”
皇帝看他一眼:“去吧。”
徐安哈著腰道:“奴才這就去接婉嬪小主。”他邁開步子,才走到殿門口,隻聽身後鬱然一聲長歎:“換令妃來吧。”
徐安不知皇帝為何心意忽變,卻也不敢多問,趕緊答應著去了。
這一夜翻牌子的風波很快湮沒在日常生活的瑣碎裏,似乎誰也沒有放在心上,那是因為,實在也不值得放在心上。而下一個月,皇帝又召幸了她一次。此後,皇帝對嬿婉仍是不加理會,連官女子的開銷也未改變。一切,仿如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