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連連頷首:“永璂很好。這都是誰教你的?”
永璂仰著臉,伏在皇帝膝上:“皇額娘教,五哥也教。”
皇帝越發高興:“永琪不錯,有了妻室,也不忘教導兄弟。”他撫著永璂額頭,諄諄叮囑:“你五哥自小學問好,許多文章一讀即能背誦,你能麼?”
永璂倒是老實:“不能,大多要八九遍才會。若是長,十來遍也有。”
皇帝微微搖頭,又點頭,笑道:“你比你五哥是不如。但,這麼小年紀,也算難得了。”說罷又讚永琪,“此子甚好,成家立室後敬重福晉,又不沉溺女色,很是用功。”他說罷,仿佛有些累,便支了支腰,換了個姿勢。
如懿打心底裏欣慰,不覺笑道:“永琪年長,自是應該的。要不驕不躁才好。”
正說話間,齊魯向例來請平安脈。他越見老邁,精神卻好,向皇帝和如懿請了安,搭了脈,欲言又止道:“皇上脈息康健,一向都好。”
如懿知他老練,不動聲色:“本宮瞧皇上麵色,最近總是萎黃,可是時氣之故?”
皇帝輕咳一聲,如懿便默然,牽了永璂告退:“等會兒永琪的福晉還要進宮請安,臣妾先行回去。”
皇帝應準了,如懿牽過永璂的手盈盈告退。到了殿外,她將永璂交到容珮手中,揚一揚臉,容珮即刻會意,帶了永璂往階下候著。
齊魯年邁,耳力日弱,說話的聲音也有些大。如懿臨風廊下,隻作看著殿前辛夷花出神。蕩漾的風拂起她花萼青雙繡梅花錦緞外裳,髻上一支紅紋纏絲瑪瑙響鈴簪綴著玉珠子,玲玲地響著細碎的點子,裏頭的話語卻隱隱入耳。
皇帝道:“朕腰間日漸酸乏,前日那些藥吃著並不大用。可有別的法子?”
齊魯的聲音幹巴巴的:“皇上腎氣略弱,合該補養。微臣會調些益氣補腎的藥物來……”
裏頭的聲音漸次低下去。
如懿眉心皺起來,看了候在外頭的李玉一眼,緩步走下台階。李玉乖覺跟上,如懿輕聲道:“皇上近日在吃什麼藥?”
李玉為難,搓著手道:“這些日子的記檔,豫嬪小主不如往日多了。可……皇上還是喜歡她。別的小主,多半早早送了出來。”
這話說得含蓄,但足以讓如懿明白。她麵上騰地一紅,便不再言語。
到了是日夜間,皇帝翻的是恪貴人的牌子。這本也無奇,皇帝這些日子,盡顧著臨幸年輕的嬪妃。如懿向來困倦晚,因著白日裏永琪的福晉來過,便留了海蘭在宮裏,二人一壁描花樣子,一壁閑話家常。
那本不是接嬪妃侍寢的鳳鸞春恩車經過的時辰,外頭卻隱隱有哭聲,夾雜在轆轆車聲裏,在靜寂的春夜,聽來格外幽淒。
容珮何等精明,已然來回報:“是鳳鸞春恩車,送了恪貴人回來。”
時辰不對。
如懿抬起頭,正對上海蘭同樣狐疑的雙眸,海蘭失笑:“難不成有人和臣妾當年一樣,侍寢不成被抬了出來。那是該哭的。”
年歲滔滔流過,也不算什麼壞事。說起曾經的窘事,也可全然當作笑談。
如懿睇她一眼,微微蹙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哭哭啼啼的,明日便成了宮裏的笑話。”
容珮會意:“那奴婢即刻去請恪貴人回來。”
不過片刻,恪貴人便進來了。她本是溫順的女子,如今一雙眼哭得和桃子似的,滿麵漲得蝦子紅,窘迫地搓著衣襟,卻忍不住不哭。
如懿賜了她坐下,又命菱枝端了熱茶來看她喝下,方才和顏悅色道:“有什麼事,盡管告訴本宮。一個人哭哭啼啼,卻成了說不出的委屈。”
恪貴人張了張舌頭,又把話頭咽下,隻是向隅嚶嚶而泣。海蘭撫了撫她肩頭,“哎呀”一聲:“春夜裏涼,你若凍著了,豈不是叫家裏人也牽掛。在宮裏舉目不見親,有什麼話隻管在翊坤宮說,都不怕。”
恪貴人雙目浮腫,垂著臉盯著鞋尖上繡著的並蒂桃花朵兒,那一色一色的粉紅,開得嬌俏明媚,渾然映出她的失意與委屈。她的聲音低低的,像蚊子咬著耳朵:“臣妾也不知自己怎麼了?伺候了皇上多年,如今倒不懂得伺候了。”
這話有些糊塗,如懿與海蘭麵麵相覷,都有些不安。如懿索性勸她:“話不說穿,除了自個兒難受,也叫旁人糊塗。”